第十五章
醉酒楼离宋府不远，两炷香的车程，这次宋楚仪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一路上，怀里捧着一盒椒盐桂糕，头垂得很低，抹有丹蔻的凤甲紧紧抠住袖口。
言谨坐在身侧，宽心安慰道：“贵妃娘娘就是着急宋小姐婚事，生怕宋小姐嫁得不好，更怕宋小姐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我明白。”宋楚仪乖巧的颔首。
“将军大人哪儿，你也不用太担心。”言谨温声细语道：“娘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气急了说话也跟着急。”
“我们前脚出宫，娘娘就派人去宋府打招呼去了，让将军大人对你温柔些。”
宋楚仪柔荑指尖微微松开，提着那盒椒盐桂糕：“言谨姑姑，替我谢谢小姨。”
“宋府到了——”言谨掀开帘子，护她下马车。
宋楚仪掀动裙角，踩在马凳上。
“娘娘说，将军大人这儿惹你不痛快了，你大可去她哪儿住一阵子。”言谨扶稳她，顺手把汤婆子递在她怀里，系好她的披风，“娘娘话虽然直接，但一直都是护着小姐的。”
宋楚仪点头，“谢谢姑姑。”
待宫里的马车离开，她足足站在宋府门前，呆滞一炷香。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这些事情......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呢？
“小姐！你怎么不进来呢？”她太久没回府，阿福实在按奈不住了，冲出来寻她，刚刚出府门，就瞧见宋楚仪一个人站在门口。
阿福仰头，质问守在府门的侍兵，“小姐回府，怎么不通知一声呢？”
侍兵被阿福这么一质问，憨憨的垂下头，“小姐自己说想静静的......”
“行了。”宋楚仪制止，脸上逐渐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眼神飘忽不定：“阿福，我们进去吧——”
第一次觉得，回家仿佛是在走滚烫的火山路。
绕过九曲巷廊，她终于忍不住问阿福：“阿爹情绪还好么？”
“不好。”谈及这儿，阿福胖乎乎的身子一阵哆嗦，“今早很是发了几顿火。”
“伺候在将军大人身边的丫鬟小厮全部被打发了，”阿福侧耳小心翼翼道：“现在将军大人的房间只留有温少爷一个人，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呢。”
“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推测跟温少爷有关。”
宋楚仪纤长羽睫不禁抖抖，扶着袖口的那只手，死死抠住绣花，在心里呢喃道：这件事情，恐怕跟温硕哥哥没关系。
***
宋楚仪前脚回府，东宁苑那边已经议论纷纷。
“阿爹这几天莫名发了好多火，府内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宋荔夹起一筷鲈鱼，送到何颜卿碗里。
宋志成从不跟这对妾女一起用膳，她们的膳食是小厨房自己做的。
何颜卿轻轻抿食鱼肉，将鱼刺一点点精细挑出，“宋楚仪今日回府，足足在府门站了一炷香才敢进来。”
“肯定做错了事。”
“什么事值得她这般？”宋荔有点困惑，“阿爹宠她，她什么时候有忐忑的样子？”
“所以呀......犯的错肯定是大事。”何颜卿心底再欢喜，也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
宋荔年纪轻，没她藏得住，隐隐透着一丝欢喜，“娘，我要出去转转。”
***
“小姐，将军大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先回西栖院吧。”阿福瞧见宋楚仪自入府后，就头也不回的往宋志成屋内走去，心头怕极了：“今天将军真的发很大脾气。”
“小姐你还是躲躲吧——”
宋楚仪捏住裙角，略显踌躇，“我给阿爹带了糕点，这糕点放久就不好吃了。”
“奴婢替你送去。”阿福沉下圆脸，仔细演示宋志成发怒的样子。
一张圆鼓鼓盘子脸，胖乎乎的丰腴身材，双手叉腰，眉头皱挑，故作一副怒气沉沉。
她这样演示，宋楚仪反而不太怕了。
“不用。”宋楚仪双手捧起椒盐桂糕，“我自己送。”
阿爹的这份质问，早晚都会来的。她决定主动面对。
语毕，已经来到宋志成屋外。
果然气压很低，她站在门外就能感受到阴飕凉意，身子不禁一抖。
“阿福，你先回去吧。”她仅仅只是一抖，而阿福这边双腿已经打颤，“你怕我阿爹怕的紧，就先回西栖院吧。”
阿福咬牙横心道：“不，奴婢在这儿守着小姐。”
她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令宋楚仪忍俊不禁。
宋志成再生气，总不会杀了自己宝贝闺女。
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瞧见阿福这张福气满满的大圆脸，也舒缓许多了。
宋楚仪转身，推开那扇门——
屋内光线很暗，微弱的烛灯残燃。
宋志成坐于正座，双眼正对上她怯弱的眼神，一对眸光幽深如潭，低声沉问：“知道回来了？”
微微缓和的情绪，一瞬间又有些心惊胆战。
她定了定神，递上椒盐桂糕，“阿爹最喜欢的糕点，我顺路带了回来。”
宋志成没接，始终端坐于交椅之上，表情凝重的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阿爹用正颜厉色的态度对她。
宋楚仪埋头，灵动的凤眼转动，‘求救’的目光已经送到站在宋志成身旁的温硕跟前。
这也是第一次，温硕没有出来替她说话，转身行礼道：“义父，我先退下了——”
宋志成颔首。
屋内仅剩她和阿爹两人，氛围更阴冷了些。
“贵妃专门托人跟我说，不准体罚你。”宋志成沉声问道：“我不体罚你，你自己说。”
“东宫那位，你是何时招惹上的？”含银丝的眉梢紧拢，眼中隐忍怒气。
质问真正来临的这一刻，宋楚仪还是控制不住的心慌意乱。
她双腿磕地，跪的真诚。
轻轻抬眸，小声呢喃道：“阿爹，太子殿下是好人。”
“你知道他在外的名声吗？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宋志成的火气被这句话彻底点燃，勃然大怒道：“你居然告诉我，他是好人？”
没经历前世之前，她自然不会认为杀人不眨眼的萧承珏是个好人。
但他前世救宋家，救阿爹于水火之中，还把被苏将安控制的十万宋家兵尽数还给阿爹。
最后还封她为后，给予宋家满门荣耀。
“至少对于宋家，他是。”这点，宋楚仪坚定不移。
“他做了什么，就让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宋志成气得闭上眼睛，紧紧握住月牙扶手，好似这样才能把怒气攥在掌心里。
“我把婚退了，苏将安指不定在背后预谋些什么，正准备报复宋家、报复阿爹、报复我。”脸上渐露焦虑之色。
前世宋家和阿爹一切的不幸，都在成亲那一夜发生。
她自作主张把婚退了，激怒了苏将安，这一切的不幸都没了定数。
而且这段时间，苏将安一直不声不响许久，这远比他声嘶力竭还要可怕。
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而人山人海中，能真正帮助宋家和阿爹的人，只有东宫的那位太子。
“我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十万精兵强将，在这乱世之中，是份能让人安心的底气。
“阿爹不怕。”宋楚仪热泪涌现，含在一对凤眸里，显得楚楚动人，她颤抖着声音道：“但是我怕。”
前世走错的路，这次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太子来过宋府吧？”他努力压低声音，看得出来在隐忍怒气，“他为什么会来？”
“我......前些日子受伤了，殿下来送药的。”她的声音越来越抖，就像一块尽全力遮掩的布，快要被揭开了。
“受伤为什么不跟我说？要让一个外人来？”宋志成越发不可理喻她的所作所为。
宋楚仪垂下头，咬住唇瓣，没再说话。
伤在这么隐蔽处，她实在说不出口。
“自你主动要求退婚起，你的所作所为都毫无条理。”他眼里闪现一丝失望，“你真是以前那个楚仪吗？”
“阿爹，不管你信不信，殿下会护住宋家满门的。”
“够了——”宋志成低声，语气带有不容人拒绝的威逼：“给你安排了婚事。”
“三日后，嫁给温硕——”
手里的椒盐桂糕滑落，在地上碎成渣。
宋楚仪不可置信般抬头，凝望着威严凌厉的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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