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庭执意要听广播,张森打开车上的广播,第一条就是报道宋会昆因涉嫌严重违法乱纪被带走检查,再下一条也是,下一条还是,每一条广播,都如魔咒一样,一遍又一遍鞭打宋悯庭的心。
“好了。”张森关掉广播,说,“朱江岸那小子我来解决,你到平宗别露面。”
“不。一定有警察在蹲你,你不能出手。”宋悯庭双手插在发丝里,不停捋自己头发,“我只有你了,张森哥。你不能出事。”
张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宋悯庭,嗯了一声说:“等你处理完这个事,我先送你和夫人去青港,之后我再带兰游春过来。”
宋悯庭听到兰游春的名字,身体一僵,他慢慢直起身来,跟张森对视,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为什么?你现在不是更需要他吗?你那么喜欢他……”
“我什么都没有了。”
宋悯庭笑了起来,嘴角却不可自抑地往下坠,“我已经配不上他了。既没学识又没钱没权,我拿什么去跟他谈爱?爱是精神追求,精神追求建立在物质之上,没有物质,爱是不值一提,且毫无意义的。我无法忍受自己空无一物,还有脸追求兰游春。在这之前,就让他自由自在,好好生活吧。”
也许再没有之后东山再起的后话,他这次是抱着跟朱江岸同归于尽的决心回去的,所以他连道别都没跟兰游春说,他要是跟他说了再见,他就一定要再见兰游春一面,那样的话,死的就一点都不甘心了。
人总是瞬间长大的。张森想。
一宿没睡,张森连夜带着宋悯庭回到平宗。
只是刚到平宗街上,冲天的火光明晃晃扎着宋悯庭的眼睛,他只是催张森,开快点,再开快点。
朱江岸不是善茬,他没有信守承诺,将曾玉莲丢在客厅,点着了房间的所有窗帘。
宋悯庭强装镇定,想要步履稳健地走到自家别墅去,但他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同手同脚,左脚绊右脚,连滚带爬到了门前。
“妈……妈——!”
宋悯庭嘶吼着,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光中,周边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被宋会昆剥削了太久,这样的场景实在让他们喜闻乐见,没有人打119,没有人阻拦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冲进火海,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当看客。
朱江岸裹着潮湿的被子出来,正撞上冲进来的宋悯庭,宋悯庭将他扑倒,赤红着眼问:“我妈在哪……我妈在哪!”
“死啦。”朱江岸十分得意地笑着,“我最先点的就是你妈在的房间,你来迟啦,烧了两个小时啦……”
“啊——!”
宋悯庭痛苦地哀嚎着,浓烟呛得他不停咳嗽,朱江岸翻身而上,抄起一旁的砖头,狠狠往宋悯庭的头砸去。
宋悯庭眼睛顿时就模糊起来,他摸索着掐住朱江岸的脖颈,抬脚踹了朱江岸的裆部一脚,朱江岸吃痛,宋悯庭又占上风,他要朱江岸死,要他去给妈妈陪葬。
“我他妈替你宋家做了这么多事……唯你宋小少爷马首是瞻,跟狗一样……你真把当狗,用了就要关笼子里……**的……!活该,你宋悯庭现在家破人亡,太他妈爽了哈哈哈……”
“你以为我怕了吗?这算什么……这些事算什么!你去死吧,为我宋家陪葬!”
宋悯庭也摸来钢筋混凝土块,抬手就要砸,但一床潮湿的被子盖住了他,宋悯庭扭头去看,张森已经利落地把刀插进朱江岸胸口上,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溅了他的半边脸,他才抽出刀,把刀插回腿间,告诉宋悯庭:“你不要沾血。我去处理他的尸体,你去把夫人带出来。”
宋悯庭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点了点头,裹着被子进去。但他刚刚吸了太久的浓烟,他得出去换口气。
他冲到喷泉那喝了几口水,仰头吸了好几口气,一刻也不停留,又冲了进去。
这时人群里的兰游春眸光微颤,他看着消失在火海里的人,转头问兰建红:“没人打119吗?”
昨天宋悯庭刚走,他就接到了他爸兰建红的电话,他爸问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接电话,兰游春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兰建红说什么也要看到兰游春才安心,让兰游春回家一趟。
兰游春拗不过,只好回平宗。等到了平宗,他也才知道宋家的巨变。
“他们都说是宋家活该,谁乐意打。”
“本来就是!”旁边的王伯听到了,抱着手应和道,“他家这些年在平宗作威作福,大家都受够了,该!兰小子你可别忘了,你爸的手还被他家的狗腿子打断过,你现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
赵吉安也小声嘟囔着:“我觉得一码事归一码事,宋会昆都被抓进去了,听说要判死刑,宋悯庭他妈也没做什么,就这么被烧死吗?至于宋会昆的儿子……”
“再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沈爷爷姗姗来迟,他拄着拐杖喘着气说,“宋悯庭只是生在那种家庭中,被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出来的,我年纪大了,看不得那小子救母,母子双双葬身火海,兰游春,你是读了书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正确。”
兰游春看了看沈爷爷,又看了看兰建红,他摩挲着手腕上的伤疤,最后掏出手机打了119,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冲进火光里的人迟迟没出来,赵吉安似乎看出了兰游春的纠结,赵吉安凑到兰游春耳边说:“虽然我很讨厌宋悯庭,但是他这么义无反顾地进去救他妈妈,我很佩服。”
“……走了。”
兰游春脱掉衣服,浸入水中蒙好,赵吉安跟在他身后,跟着跑进火海里。
大火越烧越旺,兰游春熟悉里面,带着赵吉安很快就找到了宋悯庭,宋悯庭已经被呛得有些意识不清了,他把唯一的被子包裹住他妈妈的身体,又拿绳子绑在自己身上,但他怎样也站不起来,只能一点一点往外艰难地爬。
兰游春站在那不知如何上前,他不知道是自己被烟熏得流泪,还是被眼前的场景触动。
赵吉安先反应过来,他挤开兰游春去到宋悯庭身边,扯开宋悯庭腰间的绳子,把曾玉莲抱着怀里,催促兰游春说:“走啊!你快来拉着他走啊,你还愣在那干什么?!”
“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我要我妈妈……我要我妈妈……!”
宋悯庭抓着赵吉安的腿,仰头尖叫着,额头上的血模糊他的视线,他流出来的泪似乎也是血。
兰游春将手里的湿衣服蒙到宋悯庭脸上,努力把人撑了起来,扶着人走。宋悯庭不动,伸手摸索着,要找他妈妈。
“好了。”兰游春紧紧捏着宋悯庭的手臂,说,“我们会把你和你妈妈都救出去的。你相信我,出去就能看到你妈妈了。”
宋悯庭听到声音,瞬间就安静下来了。他想他已经死了,怎么兰游春会来救他,这怎么可能。
他应该恨自己,像门外那些人一样,看着他家被烧成灰烬,看着他死掉,这样的话他就永远自由了。
快到门口时,硕大的水晶灯摇摇欲坠,宋悯庭走得太慢,兰游春怎样移动,都在那个灯下,宋悯庭看见那灯要掉,他猛地一把把兰游春推出去,灯掉下来,尖利又滚烫的钻型灯具扎进他的小腿,前后贯穿。
“宋悯庭……!”
兰游春忍不住大叫,他想移动宋悯庭,但又不知道怎么把那个扎进宋悯庭腿里的灯具拿出来,他回头去看,来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依旧没有人愿意出手相救。
冷漠得吓人。
赵吉安不知从哪来找来了刀,递给兰游春割断连接的地方,他们合力把宋悯庭挪了出来,搀扶着把人带到远离人群的安全区,兰游春要去拿掉宋悯庭脸上的衣服,宋悯庭紧紧压着,兰游春以为他在哭,但又没听见他的哭声。
“这上面沾了很多有害物质,现在得拿掉。别发疯。”
兰游春说着,让赵吉安摁着宋悯庭的手,一把拽掉,宋悯庭在哭。
他咬着唇,一脸烟灰,泪流满面,但死也不哭出声来。
“……”
兰游春和赵吉安背过身去,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安慰。
好久之后,兰游春才斟酌出两个字来:“哭吧。”
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背上的衣服渐渐潮湿,宋悯庭压抑的哭声渐渐变成嚎啕大哭,这是兰游春唯一一次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和抚摸。
他是恨宋悯庭顽劣成性,对他强取豪夺,但是他又实在没办法做一个落井下石的人。
先前想着宋家倒台后,宋悯庭惨不拉几变成乞丐,变得一无所有,他也要拿着钱去好好羞辱他一顿,像他拿那二十万羞辱他那样,把钱丢在他面前,让他跪着爬着去捡。这样才能让他平衡。
只是这一天比想象中惨烈,实在是没必要。
“小少爷,我们走吧。”
后面传来张森的声音,兰游春扭头去看,张森朝他微微颔首,谢他救了宋悯庭。
宋悯庭嗯了一声,爬上张森的背。
兰游春站了起来,宋悯庭匆匆移开视线,不去看兰游春,只是哑着嗓子说:“兰游春,我不爱你了,你自由了。”
赵吉安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他看向兰游春,期待兰游春能说点什么来,但兰游春很绝情,转身背对宋悯庭,云淡风轻地拍身上的灰尘。
兰游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听说消防车被村民拦住,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们进。兰游春睡醒一觉,消防车被人扎破了轮胎,打碎了玻璃,宋家的别墅依旧烧得正旺。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是个陌生电话,本来打算不接,但他鬼差神使地还是接了起来,那头是张森的声音:“宋小少爷有去找你吗?他不见了!”
兰游春坐起来,揉着眉心说:“没有。”
“那他会去哪?你能帮我找找吗?我刚挖好坑要葬夫人,他大概接受不了妈妈离世,突然就开车跑了。”
“……我自由了,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我管不了。”
兰游春说完就挂了电话。床头柜上的水蜜桃被他碰倒,摔得稀啪烂。
他下床去收拾,收拾好拿着垃圾往外送,经过客厅时,电视上正在播报宋会昆被判死刑,宋家别墅起火,宋会昆的妻子葬身火海,他的儿子受不了刺激,于今早六点冲进火海自杀的消息。
兰游春手里的垃圾袋滑落,里面摔烂的水蜜桃的汁水淌了一地,他蹲下去用纸使劲地擦地,手腕上的纱带渗出血来,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自由了。
这下是真的,彻彻底底地,摆脱宋悯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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