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虞并不是过于娇气的性子。
他停下来,不过是因为顾忌闻铃。闻铃虽说和他一起打过猎,但尚书府文人出身的底子在那,这么多步走下来,他还是担心闻铃有些吃不消。此刻听到闻铃相问,他不禁抬眸横了人一眼。
可落在闻铃眼中,就不是这样了。
不得不说,就算闻铃对时虞多有照顾,但比起往日国姑府的生活,还是天上地下的分别。时虞并未在吃住衣着上有任何抱怨,在闻铃看来,已经是不易。
闻铃打眼往四处看了下,不顾两人正在闹脾气,就率先拽起时虞的手:“我们去茶摊上歇歇脚。”
时虞挣了两下,没挣脱开,也不知这人哪来如此大力气,便不吭声地随她拉着自己走。
街边的茶摊没什么好茶,只是有些茶味儿。
闻铃在茶艺上并不算精通,虽能尝出不如府里的,却吃不出到底差在哪儿,左右就是一杯白水,入她口中也无甚区别。倒是时虞,还能尝出来好恶,却也没有品评的兴致。
闻铃见时虞一路没话,知道这次是真把人弄恼了,和平时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于是没话找话:“你要去哪儿?”
她本想着,如果这次时虞能接口说出来,她就顺势先道歉,好过让时虞到约定地方扑空。
然而,时虞真的开了口,却不似她想的那样:“庙里。”
一张口冷冰冰的,闻铃被唬了一下,苦笑着打趣道:“时公子,我没把你气到要出家吧。”她说得不过是句玩笑话,试图缓和气氛而已。面前这人烟火气重得很,无论从哪儿看,都不像是能静心修行的。
不过,真正令人安心的是,时虞没有表现出一点儿要赴信中之约的样子。
闻铃没有再多问,结了茶钱,就真陪着人一步步去了就近的庙宇里。京城人多,庙里的烟火也多,时虞并不算虔诚的信士,更不是见庙就拜的那种,连许愿池都没有驻足抛个铜板,倒还真有几分只为散心的架势。
闻铃更是个不信神佛的。
她没穿来前,连平安都没求过,从入行就写下一封不知该交给谁的遗书。现在想来,那封遗书应该已被友人烧了吧。
到了正殿,见时虞绕过去还要继续向前,闻铃一把将人拽住,问道:“难道你想拜的不是这尊神?”
“我不想拜神,”时虞奇怪地看了闻铃一眼,面前这人到现在脸上都没有一丝愠色,倒真是好“涵养”。可惜,时虞偏要将这层面具撕开来,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那殿门,“只是来买东西。难道你就想拜?”
他突然靠近过来,探到闻铃的耳边,压低声音,好似夫郎向妻主蜜语一般,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不柔和:“闻姑娘,科举有种种好处,你连免税的实在都不提,独说一个‘见官不跪’,你真有表面看上去的温和守礼?”
时虞说罢,就毫不留恋地撤了回去,抬脚绕过正殿,往后面卖香烛福钱的地方去了。
他走到一半,向后看去,这次,闻铃没有跟来。
那个人,停在正殿之外,来往的人群之中,一个人站在那里,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整个人,形单影只,孤寂非常,却站得笔直。可似乎,这才是闻铃在此间最初的模样。
时虞停下脚步,他突然想逆着人流走回闻铃身边,最终还是咬牙转过身,向着最初预定的方向走去。
小小的一间屋子里,摆满了各式祈福的物件。
时虞攥攥褡裢里的银子,他在尚书府不过待上一个月,竟足足挣了九两银子。除却一头一尾两次月钱,剩下都是闻铃额外以各种理由给他的。
这本是他准备一年后离开攒下的钱。
但或许是四皇卿的谢礼刺激到了他,他也想给闻铃送件礼物,但他的性格,也决定了他的目的不会与四皇卿相同。他只是在想,如果他离开了,死了,或许能有一个物件,让闻铃见到了就想起他。
“公子想求什么?”
时虞没有多看,一眼便相中了挂在墙上的一个配饰。那是五个铜钱纹样用红线串起来,分别刻着金木水火土五行的五方钱腰饰,旁边坠着用碎金碎玉拼成的金镶玉葫芦:“就它了。”
一共六两银子,去了大半积蓄,时虞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走到正殿,发现闻铃还在那里站着。时虞心下一软,也没了继续等人想明白的心思,直接走上前,一把将人拽过来:“也不嫌累。”
“对不起。”闻铃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时虞别过头,只觉鼻尖有些发酸:“没事,回去吧。”
然而,这次换成闻铃不放过他了。或许在外面实在不合适说话,一回到院里,闻铃就将他拉进了主屋,张口便直接称呼起了他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带客气的:“时虞,我确实总想着试探你的本心。”
“但我也从未想过要你独自面对将来。”闻铃将门反锁起来,好似生怕时虞跑了一样。
时虞没吭声,静静等着闻铃继续往下说。
闻铃往桌案上放了碟点心,见人没吃,也不强求,只是又说起书房的事:“将来,我若有本事,至少能给你寻个特赦的旨意,又怎么会怕见故人呢?就算真见了故人,她也……快死了。”
时虞猛得站起身,走到门边,从缝隙里向外望去,见屋外没人才算长舒一口气。
他一把抓住闻铃,直将人逼到最里面的床榻边上:“你疯了,这是能在府里说的吗?”他知道闻铃本性与外表不同,也想将人实话逼出来,却没想到闻铃能直接到这种地步。
闻铃安抚地拍拍时虞的手,没有太在意,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将人都调开了,何况,我又没指名道姓。”
“至于那封信……”
闻铃的话音未落,书信就摆到了眼前。时虞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却强忍着和人对视,不肯躲开:“是你让人写的对吗?闻铃,我跟你说过,许多事我都是想过了仍愿意去做,我不是一无所知的傻子。你说,你把除书信以外的礼物都看过了,那么,你怎会少看这封信?”
在田庄里,四皇卿的态度很明显了,短短几天,那个人不可能改变想法。
时虞没有拆开书信,但他确信,四皇卿的想法不可能被闻铃放到自己面前。他抬手,当着闻铃的面,点上火烛,任由火舌吞没了信纸:“你道歉,我当没收到过。”
过了良久,他又补充上一句:“以后,别再试探我了。”
闻铃的目光从火烛上,然后慢慢移到时虞的脸上,自嘲道:“时虞,我没你坦荡。”
烛火慢慢地燃烧着,在白日里,依旧照亮了这方天地。时虞没有去看闻铃的脸,他又一次盯紧闻铃的心口,然后伸出手,按在那里,心脏一下下跳动着,不紧不慢,分明仍然隔着皮肉,他却好似终于窥见了一点形状。
时虞的眉毛再次扬起来,嘴角也勾起笑:“我只看你这里。你学过别人眼里用不到的东西,本性强硬,有主意又有些固执,还有许多。跟听说的闻三姑娘,尚书府的文人墨客都不一样,我可以慢慢拼凑出来。”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闻铃俯身,下意识要贴上去。
然而,时虞却将身子一矮,把耳朵凑到闻铃的心口处:“真奇怪,你都想亲我了,怎么心跳一点儿也没变快?”
闻铃被他扯得半躺在床榻上,用手环住钻进自己怀里的人,只觉心头处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变快了,”时虞猛地坐起身,将一直藏在身上的腰饰抛到闻铃怀中。他并没有银钱像四皇卿那样送一堆东西来,但他自认这份心思,并不比四皇卿那一堆东西低贱,“给你的奖励。”
闻铃轻笑一声,没有一丝犹豫,就束在外衫上。
时虞眼睛一亮,又心疼起闻铃来:“也不知你以前受了多少罪,才养出这曲曲折折的性子来。”他自己落入奴籍,竟还有心思为别人痛惜。
他说上一句,又怕真招闻铃回忆过去,急忙转开话,问道:“你想好考文举还是武举没有?”
“武举,”闻铃直接回答了两个字,又思索一下,才说道,“你别生气,其实只要你这次不打算走,我就准备好要考武举的。文官按部就班走下去,并不是那么好筹谋将来,倒不如从险中博一下。”
她见到时虞要说话,又抢先一步开口:“你在书房说不连累我,可我在筹划中却想多添一个人。”
时虞猛地想起庙里的身影,那种极度的孤寂感让他一时张不开口,他想陪着闻铃,让这个分外别扭的家伙有个说话的人,却又不愿让母父血仇连带上闻铃。正思量,突然心下一动:“有脚步声。”
闻铃的外衫因方才推攘导致交领处有些杂乱,只得将钥匙丢给时虞去把门打开,自己则整理衣着。
屋外面的小丫鬟没等时虞问,就气喘吁吁地回禀道:“姑娘,时公子,家主往这边来了,已经进院子了。”
这会儿功夫,时虞就算回西厢也要经过廊子,说不准就会被户部尚书看到。可他在闻铃屋里,难保不会被尚书认为是白日宣淫,勾引闻铃。到时候,不光闻铃挨罚,时虞受难,怕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要遭殃。
一只手从后面按住时虞的肩膀,女子有力的声音传来:“来就来了,我这院子里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此时,静静躺在闻铃屋里的四皇卿亲笔信:你们遗忘我,我要报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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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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