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无歌作为一个普通的社畜,在剧组兢兢业业做了四年美术。跟着从北京辗转到洛阳,随后又落户横店。
四年啊,是个多大体量的戏,大好青春全都蹉跎在里边了。她和同事们终日面对着灰扑扑的故纸资料,为求真实做着考古一样的工作,把那些缠裹着泥土的、跨越了千年的东西桩桩件件尽力还原——从效果图到精细尺寸图——然后拿去库房跟工人师傅们来回拉锯、做成实物,既要保证美观和实用,还要兼顾预算。
她不是历史专业的,却也在这四年里生生熬成了半个行家,没日没夜、在痛苦中进步。
临开机工事愈加繁忙,王无歌连着熬了两个大夜,这日她来到七号山景区,此处有两所主要建筑:是狩阳长公主的公主府和西北方向的永宁寺。寺内有座永宁塔,史书里有记载,是当时的摄政太后仿照西域第一雀离浮图所建,用以祈愿长久、安宁,护佑宫城。
塔的原型早已埋葬在历史中,她只得从找资料开始,到建模、核对、修改——有时要精细到毫厘,再到材质、效果、落实,面对层层把关、屡次退回、推倒重来,耗费一年多,其间痛苦自不必提,现如今看到成品,忽然感觉当时的一切全都值了。
永宁塔已初步落成,只差细处的材质,工人师傅们正身背喷火枪给木材做碳化处理,结构处亦是请专门的匠人设计了榫卯连结。
塔身通体木制,有九层之高,矗立在京师的心脏,分外巍峨。当年只有王公可以登上,因为能够看到宫内景象,所以平民是不被允许登塔的。
王无歌登上永宁塔的至高点,站在这里可将远处的皇都一览无余,直到此刻她才切身感受到了何为“视宫中如掌内,临京师若家庭”。即便一比一复刻,在这个高度向下望去,也如同玩具沙盘一般。
长风吹过,她忽然有些感慨,这里发生了太多故事,见证了两个朝代的兴亡,曾经的天下第一塔只存在了不过半个世纪,便随着王朝的覆灭一道付之火海。
狩阳长公主亦葬身于此。
这位公主并非故事的主角,事实上她戏份算不得重,比起其它朝代更加出名的公主,她的一生甚至可以说平淡而无建树,只最后的结局令人唏嘘——王无歌初看剧本却对她印象颇深,一方面是因为她们恰好同名,另一方面或许正是因为那个结局。
公主选择在此处坠落,何其惨烈。
世事变迁,当时太过浓烈的爱恨全都散入尘烟。王无歌似乎看到了,千年前那个孤高的身影,最后孑然一身、众叛亲离,徒留一身风骨。
面对异族铁蹄,她站上高塔,痛斥叛贼卖国,胡狗不配,然后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王无歌本人是恐高的,站的地方也不该过人,只一道矮矮的木围栏保护。或许是持续的熬夜让她精神恍惚,又或是初见自己的劳动成果成为现实令她兴奋,她还是一步步登了上去。
站在建筑边沿,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到云彩,她心脏狂跳却不舍得回身,她长久地注视着浩瀚的大片建筑,仿佛真切地在那中间活过一遭。
这一瞬间,她竟有些想流泪。
身旁呼呼起了风,恍惚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声音渺远空旷,无限悲凉,不知怎地,她骤然感到一阵头痛。好不容易缓神之时,就记得耳畔掠过一声急促的“小心——!”随后便是天旋地转——
一百多米的高度,好似无尽,但这无尽的坠落也不足以让她回看完自己的一生。
她还没有准备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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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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