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内,红烛高烧,暖融的空气里,昂贵的合欢香努力营造着旖旎气氛,却显得有些用力过猛,甜得有点……齁。
萧华棠端坐于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拔步床沿,听着那沉稳得如同丈量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停在咫尺之遥。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擂起了小鼓,藏在华美广袖下的指尖微微蜷缩,既期待那玉如意挑起盖头的一刻,又莫名觉得脸颊发烫。
盖头遮住了视线,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有对方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眼前的光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遮挡住大半,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面前。
接着,一柄缠着喜庆红绸的玉如意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探入盖头之下,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她的下颌边缘。
盖头被一寸寸、极其缓慢地向上挑起,在拆一件稀世珍宝的包装。
视野豁然开朗。
萧华棠抬起卷翘的眼睫,眸光流转,瞬间撞入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黑色瞳仁里。
眼前的沈清弦,褪去了白日里威风凛凛的麒麟铠甲,只着一身大红色暗纹锦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如玉。
墨发一丝不苟地尽数束在嵌玉金冠里,额前几缕碎发都服帖得很。
烛光柔和地勾勒着她俊美清隽的侧脸线条,少了些沙场征伐的冷硬杀气,竟意外地显出一种……禁欲系的温润?
她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沉静,但那沉静底下,萧华棠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紧绷?
久像是在执行一项高难度的潜入任务。
萧华棠脸颊的热度不降反升,唇角却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声音故意放得又软又娇:
“驸马爷~~好大的架子,让本宫等得脖子都僵了。”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轻轻转了转纤细的脖颈。
沈清弦持着玉如意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抖,差点没拿稳这“烫手山芋”。
她迅速将如意塞给旁边候着的、努力憋笑的司礼宫女(宫女甲:殿下这撒娇的调调,驸马爷明显招架不住啊!)。
目光飞快地从萧华棠明媚的笑脸上掠过,像被烫到一般,迅速转向摆着合卺酒的桌案,声音努力维持平板无波:
“……让殿下久候,臣……罪该万死。”
司礼宫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高声唱着流程:“新人共饮合卺酒,从此同心又同德——”
两人在宫人的引导下,各自拿起那两只用红绳系在一起、画着胖娃娃的合卺酒葫芦。
手臂相交,距离骤然拉近。
萧华棠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宛若雪后松林,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婚宴的酒香。
这气息让她心中那点小雀跃更盛。
她微微仰头,正要将辛辣中带着回甘的酒液饮尽,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沈清弦近在咫尺的喉结—。
那弧度优美,在烛光下随着吞咽动作微微滑动了一下。
萧华棠:喉结?!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这喉结的轮廓,怎么感觉有点……过于小巧精致了?
跟她那几个皇兄的好像不太一样?
沈清弦被她那探究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握着葫芦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动作迅速地一仰头,将杯中酒液倒入口中,辛辣感直冲喉咙,呛得她差点当场破功咳嗽出来!
她死死忍住,憋得眼角都泛起一丝可疑的水光。
(宫女丙:驸马爷喝酒好生猛!但脸怎么好像红了?是酒太烈还是殿下太美?)。
萧华棠见状,也赶忙收敛心神喝下自己的酒,心中却疑窦微生。
不过这点小疑惑很快被眼前人微红的眼尾,和强装镇定的模样带来的奇异萌感冲淡了。
唔,她的将军,害羞起来还挺……可爱?
礼成,宫人们垂着头,带着一脸“我们懂,我们这就消失”的微妙表情,鱼贯退出。
最后一位贴心的嬷嬷甚至用口型无声地对沈清弦说了句“驸马爷,加油!”才轻轻掩上房门。
终于,红烛摇曳下,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华棠心中小鹿又开始撒欢,正酝酿着说点什么打破这暧昧的安静。
比如问问刚才那喉结是不是光线问题?
却见沈清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大步,瞬间拉开了足以塞进两个嬷嬷的安全距离!
她躬身,行了一个标准到可以去当礼仪教习的臣子礼,姿态恭敬得近乎刻板,语气疏离得像在汇报军务:
“殿下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如九天明月。
臣一介粗鄙武夫,侥幸得蒙陛下与殿下不弃垂青,已是祖坟冒烟……
呃,三生有幸!不敢有丝毫亵渎唐突之念!”
萧华棠脸上的明媚笑容瞬间冻结,像一幅精美的画突然裂了道缝。
沈清弦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目光死死粘在地毯上那对刺绣的鸳鸯上。
她的心思甚至还有时间开小差,看着那鸳鸯想着:不得不说,这对鸭子绣得真丑!
她自顾自地继续“背台词”:“今夜,臣在此守夜。殿下凤体万金之躯,当以安寝为重,还请早些歇息。”
说完,她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咬到屁股,迅速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向窗下那张为值夜宫人准备的窄小美人榻。
在萧华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撩起那身价值不菲的新郎喜服袍角,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脊背挺得笔直如枪,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下巴微收,眼神放空盯着对面的博古架顶上一个青花瓷瓶。
坐姿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军中坐姿,加值夜警戒姿态!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满室红烛摇曳、暖香萦绕、鸳鸯锦被构成的旖旎气氛,瞬间被她这番堪比“紧急避险”的操作冲刷得渣都不剩。
只剩下一种诡异的、让人哭笑不得的肃穆感。
萧华棠:“………………”
她设想过新婚之夜的种种可能:
浓情蜜意?有可能。
浅酌低语?也可以。
相顾无言?勉强接受。
但独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般。
她那明媒正娶、英明神武的“夫君”!居然在新婚夜主动跑去睡宫女榻?!
还一副忠心耿耿、即将为公主守夜到地老天荒的铁血卫士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惊愕、还有被戏耍般的怒火,“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冲得她眼前金星直冒,之前那点甜蜜羞涩全成了浮云。
她看着美人榻上那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要就地羽化登仙的沈清弦,漂亮的眸子里的火焰先是熄灭,随即燃起了更加危险的烈焰。
“沈、清、弦!”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全名。
她的声音里带着火星子噼啪作响的颤意:
“在本宫的洞房里,在本宫的夫君面前,你只需做夫!君!懂吗?
不是让你来当值夜侍卫的!
更不用时时刻刻把君臣之礼挂在嘴边!”
沈清弦身形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没颤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实际心理慌极了:
“礼不可废。殿下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礼,乃国之纲常,重于……夫妻之谊。”
好一个“礼不可废”!
好一个“君臣之礼重于夫妻之谊”!
萧华棠盯着她那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当石头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华丽的嫁衣都跟着簌簌抖动。
她自幼被捧在云端,要星星不给月亮,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般的冷落?!
更何况,这冷落来自于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拐到手的“夫君”!
半晌,她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呵……”
那笑声凉飕飕的,让端坐的沈清弦后颈的汗毛都悄悄竖了起来。
“好!好一个忠君守礼、克己复礼的沈大将军!”萧华棠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嫁衣逶迤在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走到华丽的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铜镜,抬手,毫不怜惜地一把扯下那顶缀满珠翠、价值连城的累丝金凤冠,随手往台面上一墩。
“哐当!”一声脆响,震得旁边一对描金烛台上的火苗都惊恐地跳了几下。
“既然驸马如此‘忠心耿耿’,恪守臣节,”她转过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依旧“入定”的沈清弦,唇角勾起一个带着冰碴子的弧度。
“那本宫今夜便成全你这份‘忠心’!你!就!给!本!宫!好!好!守!着!”
话音未落,她走到床榻两侧,赌气似地“噗噗噗”一口气吹熄了最近的三支粗大红烛。
动作又快又狠,带起的风差点把第四支也给殃及池鱼。
室内光线瞬间暗了大半,只剩下远处角落一盏孤零零的琉璃宫灯,散发着昏黄暗淡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气氛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她背着光,大步走回床边,带着一身尚未平息的怒气,和衣躺下,“哗啦”一声用力拽过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红茧子。
只留下一个愤怒的后脑勺,对着沈清弦的方向。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烛芯偶尔“噼啪”的爆花声,以及两人几不可闻却又异常清晰的呼吸声。
一个带着压抑的委屈和愤怒,一个带着强装的平静和……如释重负?
沈清弦依旧像个完美的雕塑,端坐在那张狭窄的美人榻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直到身后床上那个“大红茧子”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她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在宽大袖袍中早已紧握成拳的双手。
掌心湿冷一片,清晰地印着四个深陷的月牙痕,隐隐作痛。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那个裹在被子里的身影,更不敢去想明天天亮,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位怒火中烧的长公主殿下。
而那个背对着她、裹在锦被里的萧华棠,在昏暗的光线下猛地睁开了眼睛,里面哪有一丝睡意?
只有熊熊燃烧的不甘和倔强。
委屈退潮后,一股子“老娘跟你杠上了”的斗志蹭蹭往上冒。
好啊,沈清弦!跟我玩“守礼”、玩“疏离”是吧?
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本宫推开?就能躲得远远的?
呵!天真!
我们,来!日!方!长!
本宫看上的人,就不可能逃出本宫掌心的!
红帐依旧,喜烛泪流。
这漫长无比的新婚之夜,于一人是如坐针毡的煎熬,于另一人则是暗下战书的开始。
只有窗台上那只傻乎乎的鎏金铜鹤烛台,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仿佛在无声吐槽:这届新婚夫妇,真难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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