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辞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目送顾梁一行人北上。平时他都是快马来去,但这一次却破天荒地带了一辆马车,甚至还跟了一队护卫。
但是在温言眼中,这一队人,比起护送,更像是押解。他将车门拉开一条小缝,洒下了一截不引人注意的香灰。
钱七骑了一匹黑马跟在最后。在一队人中,他唯一回了一下头。
城门上的身影和他第一次见的几乎判若两人。那些令人心折的神采奕奕和生气蓬勃,好像都在这一年间消耗殆尽。她就像一截枯枝一样站在城墙上,任凭京城的风雨吹打,都无法移动一步。
南下的大雁成群结队飞过,与马车逆向而行。雁影在马车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离开。
香蕊拿了一件斗篷给萧辞披上。“殿下,城门上风大,早日回去吧。”
“包小壮都嘱咐好了?”
“是,我专门备好了礼,去了一趟庄子里。细节没有多说,只是让小壮近期不要随便跟人多说京里的事情。他父母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家里孩子犯了事,也说一定会看好他。看小壮家的样子,这段时间,驸马应当没有亏待他们。”
香蕊略一停顿,用极低的声音凑近萧辞道:“另外府里也全都处理好了,驸马所有的手稿,都已经焚烧干净。”
萧辞点了点头,但是眼神依然跟着那远得几乎要看不见马车,没有一点要回去的意思。
“分别不是永别,殿下还会接驸马回来的,不是吗?”
萧辞对着已经看不见的远方摇了摇头。“他是伤着心走的。就算再回来,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香蕊正想要再劝,萧辞却像是自己想通了一般,转身离开了冷风纵横的城墙。
下了城墙,早有长公主府的马车等在城门下。萧辞利落地一撩衣袍上了车,与一直等在车里的秋儿相对而坐。
“进宫。”
京畿之外,顾梁一行人已经走了一段时间。钱七找了一处水源,供众人暂时饮马休息。
“少帅,我就送到这里。前路艰险,少帅保重。”钱七朝顾梁抱了抱拳。
江南钱家是出了名的商贾之家,却养出了一身江湖气的小儿子。顾梁对他多有好感,但可惜不能在京城久留,无缘了解。
“多谢七少相送。日后有机会来博州,我带你去看博州的马场,一定不逊于江南。”
“钱七提前谢过少帅盛情。”钱七再行谢过,借着便牵了马,准备离开。
可是他路过马车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温言喊他。
“七少可否借一步说话?”
钱七不安地眨着眼睛。他停下脚步,对着马车行了一礼。“钱七不敢。不知驸马有何吩咐?”
温言打开车窗,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招招手示意钱七过来。
钱七犹豫着往前走了一步。
“那个裴千源,真的死了吗?”温言声音不大,同时眼睛紧紧盯着钱七,不肯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钱七不明白温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此人。“驸马为何这样问?”
“这你不必知道。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温言进一步的追问显得有些强势,与他平时几乎判若两人。
钱七垂下眼睛,避开了温言的眼神。“是,裴千源已经死了。”
“那是谁杀了他?你?还是凌玉?”
“这……殿下爱重凌玉姑娘,自然不会让她亲自动手。”钱七犹豫了一下,在两个答案中胡乱蒙了一个。
这答案有些模棱两可。温言问的是谁动手,但是钱七却说谁没有动手,想的就是一旦被拆穿,总能多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温言仿佛抓到了把柄一般,有些得意又讥讽地笑了一下。“可是殿下说的,是她亲自动的手。如果不是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否认?”
“这……”钱七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哦对,是殿下动的手。殿下不愿意让凌玉姑娘动手,所以亲自了结了裴千源。”
“殿下动手的时候,凌玉不可能在身边。否则就算为了妙歌,凌玉也会阻止殿下。”
马脚已经露出来了。钱七的遮掩十分徒劳。
“更何况殿下重情义,伺候过先帝的人她不会杀。”温言自信比任何人都了解萧辞。
“钱七,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何放着好好的公子哥不做,要来殿下身边当个护卫。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殿下今天就会向温阙发难,但是时间仓促,她手里没有足够的底牌。一旦不慎反而会惹怒陛下。”
“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年里温阙反复对殿下重伤,朝臣早已不像之前那般信任殿下。如今殿下靠着的,不过是一点往日里和陛下的情分。但是如果真的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朝臣纷纷上书,那结局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禁足了事。你若是想要殿下无恙,便尽快回府,将裴千源从蒹葭院里提出来送到宫门口,或许还能赶上帮殿下一把。”
“驸马从何处知晓?”
“那自然是殿下告诉我的。”温言死死盯着钱七,一步不退。“如果想帮殿下,就赶紧回去,提了裴千源到宫门外等着。”
粮草如何,不过是障眼法。萧辞真正担心的是一旦皇城司再查下去,如果温阙抵死不认,这把火早晚会烧到温言头上,所以萧辞才急急把他送出京城。可是真正永绝后患的做法,是尽快动手除掉温阙。
这些也是温言在离开长公主府的马车上想到的,当他想要再回头看一眼萧辞的时候,那座巍然的大城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了。
如果不能阻止萧辞,那不妨陪着她,在那座巍峨的宫城中再添一把火,烧他个永不超生。
温言话音刚落,众人已经基本整装完毕,准备出发。钱七见状也不再耽搁,当即翻身上马,朝京城方向飞奔而去。
选的路虽然都是大路,但前途却并不顺利。他们才刚刚上路,便被一个手持长枪的青袍客拦住了去路。那人只有一人一枪一马,但是气势上,却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般。
萧辞府上的护卫应变迅速,已经迅速站成扇形,长刀出鞘,势在御敌。
“诸位不用担心,在下是来接人的,不是打架的。只要少帅放人,那在下自然也会放各位离开。”那人带了一顶黑纱斗笠遮住面孔,但是听声音顾梁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他细细看着那杆长枪,只觉得比寻常所见更长些,枪头银光一闪,倒是正配这凛凛的秋风。
“敢问阁下是何人?”顾梁不慌不忙地问到。
青袍人神色尽数掩在黑纱后,可是顾梁就是觉得,他脸上并不友善。“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此行目的是要带马车中的人离开。请问少帅是否可以放人?”
“马车中乃是对我极为重要的一位朋友,请恕在下不能放人。”
“哦?”青袍客似乎颇为意外。“既然是少帅的朋友,那为何一直在偷偷留下记号,让在下来救他呢?”
顾梁回头扫了一眼马车,看到一截落在车门外的香灰。风一吹,便散了。
那青袍客倒是并不意外。“少帅看着我身后的这杆银枪,可觉得眼熟?如果我出手,少帅死了不要紧,但是顾大帅此刻还坐镇博州,数万百姓翘首以盼,还有身边这位姑娘,花样年华若是为少帅殒命,岂不不智?”
他才一说完,车门突然打开,车厢中飞出一只冷箭。
“叮”地一声,长枪和冷箭相交。
在场众人原本都神经紧绷,突然生变更是身后被激出一身冷汗。
现场唯有温言最为镇定。“沈青如,你若敢伤现场任何一人人命,我即刻自刎在车内,到时候看你主子拿什么威胁萧辞?”
温言下了车,一瘸一拐往前走。
顾梁无声握了一下拳头。“温言,我并未允许你离开。”
但是温言却像从未听到一般,踉踉跄跄地走到顾梁马前。“少帅回护之恩,温言没齿难忘。但是少帅肩头的职责不仅是温言一人,更是博州乃至全大俞的百姓。战事要紧,不要为了温言一人,耽误了回程。回头殿下问起来,请少帅说我是自愿离开。”
“你敢走!”顾梁额头青筋暴起,手里的刀已经架到了温言脖子上。他实在是搞不懂萧辞这兔子一样的驸马,到底是着了什么道,竟然会留下记号,要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离开。
“少帅!”唐娇惊呼一声。
这样剑拔弩张的架势,好像在云归的时候就是如此。当时温言和顾梁同样一个马下,一个马上,但当时温言还振振有词说要维护萧辞,如今却已经说不出一丝漂亮话以取得顾梁信任。
这个念头让温言有些今夕何夕之感,但是下一刻,他又觉得十分欣慰。“殿下有少帅这般好友,温言替她庆幸。”
“温言,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温言不在意地一笑。下一刻,他仰着头往前走了一步。纤细的脖子凑上顾梁的刀口,瞬间便划出了一道血痕。“顾梁,我相信你比这个沈青如更不想看到我死在这里。”
“你……”温言神态让顾梁持刀的手都开始发麻。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强留他下来,这个疯子会直接了结了自己。
“让我离开,或者死在这里,你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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