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破障(四)

萧辞的马车进了皇宫。

她看了一眼车窗外,这天天气一般,说不上艳阳高照,但也算不上阴霾。云彩里面有一个洞,阳光恰巧从洞里一缕缕落下来。

小时候读史书,有时候看到某年某月,某位大人物做了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还以为是请高人算过的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可是到头来才知道,不过是被逼到那一天,不得不做了,才硬着头皮撞了进去。

早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萧齐难得得了一个空闲,在御花园里闲坐。

萧齐这阵子为京中流言的事焦虑。原本的确只是流言,但是近期北狄却像是被这流言给招了魂,竟然真的开始有所动作。顾梁紧急北上,但偏偏给博州的军粮竟然出了问题。萧齐心里不踏实,接连几日都脸色不好。

主子心情不好,宫里的工匠便不敢不上心,御花园里花开四季,从没有一刻不热闹。

萧齐才走了几步,便先听到了一阵南曲调子。

“小屋如舟,独泊寒风,一任东飘西荡。母心焦,难敌夜凉彻骨。儿身痛,唯恨长夜无尽。”

歌声凄婉,听得人心中不忍。

“这是谁在唱歌?”萧齐问身边的长喜。

长喜往前走了几步,细细听了一下。“听声音像是郑贵妃。”

“郑贵妃?”萧齐心说倒是没想到她还有这般才艺。

“陛下忘了,当年贵妃在家中时,便颇有才名。”长喜小心地瞄了一眼萧齐的脸色。“那既然看到了,陛下可要见贵妃一面?”

萧齐带着长喜,沿着小径,踏着秋风,见到穿着一身湖蓝宫装的郑贵妃。她独自一人站在湖边,秋风撩起她的裙角,倒是颇有秋愁风韵。

自从太后离宫后,萧齐便不常宿在后宫,郑贵妃即便位在贵妃,也没有见过他几次面。曲唱到一半,转身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萧齐。

不见时想,见到了反而不知该说什么。郑贵妃脸上还带着泪痕,倒像是被这曲子打动了。

“娘娘还不给殿下见礼?”长喜赶忙出声提醒。

郑贵妃走了两步到萧齐面前,屈膝行礼,萧齐伸手虚扶了一把。见到她脸上泪痕,觉得无趣,但又不好离开。

“刚刚欣儿唱的,是什么曲子?怎么这样伤心?”

欣儿是郑贵妃的乳名。她久未听到萧齐如此唤自己,一时欢喜,倒是显得脸上的泪痕有些滑稽。

“回陛下,这是最近民间流行的一个小曲,叫做《悼母词》,讲的是一对母子相依为命北上寻亲,但是山中遇险,最终那母亲却为了救孩子,葬身山中狼腹的故事。”

秋风越过水面而来,多少吹散了一些萧齐心头的烦闷。他带着郑欣儿沿湖而走,顺便看看湖边景色。

“这是什么故事?母亲死了,那孩子呢?”

“臣妾久居宫中,只听出宫的太监说了半段曲子,后面臣妾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在母亲眼里,那野狼吃饱了,便不会再动她的孩子了。”

萧齐一笑。“天真。野兽吃了这一顿,难道下一顿便不会饿吗?把一个小孩子留给野兽,这母亲怕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陛下这话说得没有道理。”郑欣儿难得地跟萧齐唱了一次反调。“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身体又不好。面对野兽,她能做什么?除了牺牲自己,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陛下不敢念舐犊情深便也罢了,怎可多加指责?”

萧齐停下脚步,略低着头,看向郑欣儿的眼睛。“舐犊情深?天下每一个母亲都会爱自己孩子吗?”

郑欣儿的眼睛又大又漂亮,长长的睫毛煽动着人心。但是她似乎不懂萧齐为什么回这样问。“母子之情乃是天性。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一个孩子不挂念自己的母亲。”

这样的对话,让萧齐无法不想到自己的母后。当日寒英殿中萧辞的质问犹自在耳。自己的母亲,对她的女儿,到底有几分情分?

“陛下可是想到了太后?”郑欣儿话题一转。“陛下和太后,一贯是母子情深。这一眨眼,太后出宫也有一段时日了。说起来,这大概是陛下第一次这么久没有见太后吧?不过好在西山不远,陛下若是挂念太后,不妨去看看。”

萧齐别有深意地看了郑欣儿一眼,后退了一小步。“贵妃多虑了。母后出宫,是为大俞祈福,是千秋功德。朕又不是离不了娘的小孩子,岂能不让母后如愿?”

“陛下说的是。”郑欣儿至少也是位居贵妃,见萧齐这样称呼,便知自己失言,赶紧想要转换话题。“陛下,臣妾宫里还有些别的民间的小玩意儿,陛下要是近期憋闷,不如去看看?”

萧齐表面如常,心里却越发厌恶。好在一旁长喜有眼力见,极快地跑到萧齐身边,报:“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进宫了。”

“皇姐来了?在哪?”萧齐的神色变了又变,但都不是单纯的喜悦。

“正在文德殿里。”

城外密林小道,沈青如正驾车带着温言往回走。

马车虽快,但沈青如却十分沉得住气,脸上没有一丝急躁之气。“这香灰引路之法,在下上次只教了驸马一次,没想到驸马救用得如此只好。看来这么多年,相爷的确是看轻了驸马。”

温言在车内忍不住拉紧袖箭机关,但到底没有出手。“你还敢提上次。”

沈青如笑了几声。“我为什么不敢提,如果没有上次驸马出府毒发,怎么会这么配合,竟然会帮我们写一封北狄异动的信函,还把信插进博州军和长公主府通信中,让少帅乖乖离开呢?”

“纸包不住火。”

“纸当然包不住火,但是却可以困上一阵子,只要能撑过这一阵子,让长公主殿下收手,那相爷的困局便可以迎刃而解。所以这一次,驸马爷,你要不要按着相爷的吩咐,好好劝劝长公主殿下?还是说,你更想在她面前犯一次病,让她知道,你已经中了相思相生花之毒?”

温言永远忘不了他上一次在府外见到沈青如时,他说的话。“温言,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看看萧辞现今形销骨立的样子,如果你死了,你猜她能活多久?但是如果你活着,你就只能乖乖听相爷的话,萧辞也一样。或者你可以试试,看萧辞是爱你更多一点,还是她的正义公理王朝天下多一点?”

“我不想死。”温言在马车中说。

“什么?”沈青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这人刚刚还在用命威胁顾梁。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萧辞死。我更不想,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她身边,看着她难过却什么都做不了。”温言停顿了片刻,好像要鼓足勇气,才能说出剩下的话。

“求你……”温言的声音很小。

“什么?”

“求你给我解药。我会按照父亲的吩咐行事,我会盯着萧辞,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父亲。只要给我解药,我什么都可以为父亲做。”

沈青如满意地甩了一下马鞭,响亮地鞭梢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温言脸上。

宫中萧齐甩下了郑贵妃,带着长喜,掉头去了文德殿。

殿中气氛沉闷。

萧辞坐在殿中下首,早有有眼力的宫人奉上了清茶。萧辞拿起来,闻了下茶香,但是又放回了原处。

大殿中央,秋儿形单影只地跪在那里。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但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在他眼里都化成了吞噬人心的怪兽。

“殿下,我害怕。”地板太冷,秋儿忍不住瑟瑟发抖。

萧辞不以为意。“该说的都教给你了,一摸一样说给陛下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殿中沉默地可怕。

“皇姐怎么突然来了?”萧齐进门,神情都做都似乎还跟以前没有两样。

“臣萧辞见过陛下。”萧辞起身行礼。原本就跪在地上的秋儿立刻俯身在地,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是?”萧齐扶起萧辞,故做不解。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在西山,驸马被人推下山坡的事?事情虽然过去不短的时间,但是我府中的人一直在查找当时推驸马下山的人的下落。苍天有眼,此人便是挑起事端,并推了驸马的人。”

萧齐神情也是一怔,似乎是没有预料到。

“臣今日将此人提来,为的却不是要追究此人的过错。而是因为臣在调查中,发现了不少其他的线索。其中有些事,竟然指向了温相。”

萧齐放开萧辞,坐回主位。“有关朝廷重臣,皇姐可知道轻重?”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但是这个孩子说的,可谓是骇人听闻,不能不告知陛下。”

“抬起头来。”萧齐冷冰冰道。

秋儿慢慢从地上抬起头。地上的人容貌秀丽,虽然衣着简单,但是纤长的羽睫抬起来时,骨子里掩盖不住的风尘气还是出卖了他的身份。这样的男人会出现在什么地方,用作什么功用,不言自明。

秋儿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心脏砰砰只跳。他只匆匆撇了一眼,就又迅速低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名叫秋儿,原本是温相府中所养……供人玩乐……”

“长公主说,当日在西山,是你挑起双方争执,并推了驸马?”

秋儿不敢不认。“回陛下,的确是草民所为。如果陛下不信,可请当日几位学子前来指认。”

这种事情,没有作假的余地。

“你为何要这样做?”萧齐继续问道。

“我原本就是没人要的孩子,被人贩子卖进了温府,若他只让我做个伺候人的小厮,我必然感恩戴德,不敢有一丝异心。但是温阙却放任郑全,在我们身上用毒,逼我们不得不成为他笼络人心的工具。”

萧辞示意秋儿继续。

“既然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那我杀他儿子,又有什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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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无用
连载中春到小桃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