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道，月光冷冽，千山沉默。
萧辞骑着马，回首看向高高的山寺，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两个亲人在里面。虽然这些人她一个都不想看见，但毕竟至亲一场，真到了要别离的时候，萧辞也免不了拖泥带水。
秋儿抱着一尊白玉水月观音像，站在月光下，目送着萧辞。
萧辞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有一副好皮囊，肤白如玉，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清俊。那双眼睛，混合着少年的倔强和青年的沉稳，被泪水一浸，剔透如琥珀。萧辞想起第一次在江面上看到他，满江月色，不及他一瞥惊艳。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送我。”马儿在原地打了个响鼻，打破了山间的沉默。
“殿下福泽深厚，日后必然能逢凶化吉，万里无阻。”
“我更想听你祝我凤协鸾和，伉俪情深。”
秋儿摇摇头。“不祝。”
“随便。你先回去休息吧，夜里山路不安全，明早再上路。没人会拦你。”萧辞一笑。“走了！”
她一夹马腹，轻快上路。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山间的风都带着清甜的味道，平日里听起来阴惨惨的鸟叫也变得悦耳了起来。她左手牵着缰绳，随着山路颠簸而下，甚至哼起了几句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几句小调。
夜间见一溪月色蜿蜒，前路还长，她也不赶时间，便驱马到溪边。她走得匆忙，连水囊都没带，于是她便站在溪边，只让马儿喝了几口水。
这马是千里挑一的名驹，月光下毛色油亮，线条修长。萧辞蹲在它身边，伸手顺着鬃毛、脖颈，再到紧致有力的肩胛，感受健壮的肌肉在她手心里起伏。
“这一路上，就拜托你带我去见温言了。”
马儿也感受到她的温柔，喝饱了水就凑过来，用头拱她的肩膀。“你的眼睛真漂亮，跟温言一样，水润润的，好看得紧。”
萧辞低头，眼角无意瞟到溪边不远的一处凹陷。那凹痕半掌大，前弧后平，正是马蹄型。
马蹄印？萧辞心里突然嘀咕了一下。
普通人都知道西山后山有她长公主的私人寺院，如今又有贵人清修，多暗卫眼线，少风景名胜，所以格外清冷。这马蹄印是哪来的？
萧辞放开了牵马的缰绳，走近查看。绕过一片灌木丛，发现还另有一片浅滩。原本不注意，还以为只是一两个游客留下的。走近一看，才发现马蹄印竟然不止一个，而是深深浅浅的一片。
有人骑马上山？
不对，不止一人。是一队人。而且这马蹄印不新了，至少已经有一日。
她细细查看马蹄铁的印记，伸出手指一量，大小宽窄都有差别，显然不是军中的样式。难道是猎户或者商队？不对，猎户从来单独行动，出不来这么大片脚印。而且这里远离官道，也不可能是商队。
如果有大队平民进山，为什么没有暗卫上报？
是了，今夜陛下入山，为掩人耳目，长公主府原本安排的人都撤了，换上了禁军的人把守。即便上报，也是报给杨惠西。
那杨惠西可有上报给萧齐？不对，如果他上报了，就不会没人知道，至少这次韩泽随身护卫，他一定知道。如果韩泽知道山上早有其他人，必定不会只带这么少的人。
萧辞一股凉意从脚下爬上来。
那如果杨惠西知道，而没有报告给萧齐，又是为什么呢？
她站起身来，犹豫地看着高高的山顶。山风依然在吹，但是风声鹤唳，心境已与下山时不同。
马儿自己喝饱了水，轻轻踱步到萧辞身边。很明显，它喜欢这个刚刚认识的女主人，她骑术好，脾气好。它不喜欢山道，她也从来不逼它勉力快行，比禁军那些粗人温柔得多。
那黑马围着萧辞转了一圈，轻轻拱了下她的手臂，似乎在催她快走。
萧辞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感受到五脏六腑都被冻得发疼，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将黑马身上的马鞍辔头全数解了下来。“你在此地等我，如一日后我没有下山，你便自由了。”
也不管那黑马到底听懂了没有，萧辞惨笑了一下，拍了拍马背，继续道：“以后多个心眼，别再给人当牛做马了。”
她话音刚落，山上突然想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一朵红色的示警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
萧辞心念刚起，脚下已经有了行动。
明明是同一条山路，上山却比下山难得多。荆棘伸出枝条，怪石嶙峋可怖。可惜萧辞自幼在山间长大，轻功卓越，一路御风而行，山间草木竟然都拦她不住。
尚未到寺，喊杀声已传了过来。十余侍卫勉力将一群黑衣蒙面人拦在寺门外，但明显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其中几个黑衣人用的长柄弯刀，萧辞一看便知道是北狄人马上斩首所用。
原本安静寺庙墙头，此刻竟然着起了火。熊熊火焰断绝了黑衣人想要翻墙的念头，只能从正门突出。
萧辞心里一笑，看来韩泽还不算笨，竟然发现了自己留在墙头上的火油。
萧辞飞身到了寺门前石狮子上，长袖一甩，袖箭飞出，瞬间将韩泽从一个黑衣人刀下救出来。
“大俞护国长公主萧辞在此，哪个不要命的敢擅闯我私寺？”萧辞的声音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原本看不到希望的战局。
“长公主来了！”
“是殿下来救我们了！”
剩余的禁军似乎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剑！”萧辞左手一伸，韩泽及时挑过来一柄长剑。
左手的剑法她其实并不熟悉，只不过杀人这种事，到底是讲究手法的。
这手法她自博州战场上习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萧辞身影一闪，毫不迟疑地加入战局。她的剑又快又狠，为杀而杀，招招致命，毫无飘逸潇洒而言。剑光闪过，眨眼间便收割了数十条人命。
血喷出来，还是那恶心的味道。站在死人堆里的萧辞，满身血迹如同地狱里的修罗。
战局即刻发生了反转，原本已经失去斗志的禁军拼命反扑，进攻一方却节节败退，退缩回了领头人身边。
“长公主好剑法，落亭剑法果然不负盛名。”领头人带着黑色斗笠，看不出面貌，但是的声音却极为年轻。
萧辞冷笑一声，旋身飞回了石狮子上，剩余的禁军迅速围拢在萧辞身前，刀尖向外形成一道弧形。
禁军众人皆已负伤，而对方却精锐尚在。
即便在这悬殊的战局中，萧辞也并未露出一丝恐惧。她剑尖还在滴血，但是眼神却依然坚定。“北狄蠢货，这根本不是落亭剑法。这套剑法，是杀人的剑法。你们若不怕死，不妨再来试试！”
她内力深厚，对方被她一震，皆觉得胸口一顿。就在这时，萧辞突然重重一脚踩在石狮子头上。
两只石狮子突然就动了起来，口中眼中射出密密麻麻的短箭，顷刻间现场哀嚎一片。
“入寺！”萧辞一声令下，剩余禁军不做犹豫，立刻流水一般冲向寺门。
“他们要跑！杀光他们！”
“冲进去！杀了大俞皇帝！”北狄人顾不上刚刚死去的同伴，纷纷提刀再战。
萧辞反身跃上寺门，在匾额上轻轻一敲，打开机关。墙头每一片瓦片下立刻再次射出冷箭。
寺门关上，但是哀号声却关不住。
院内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有禁军的，也有北狄的。显然这里已经有过一场厮杀。
“进正殿！”萧辞一脚踹开殿门。
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萧齐母子惊恐地缩在一起。梅玉寒以为北狄人闯入了，立刻提剑拦在萧齐面前。
萧辞满身鲜血，跟这衣着整齐的母子倒是对比鲜明。
她没空理他们。转头关了殿门，又在旁边一块地砖上狠狠跺了下。
“殿下怎么会回来？”韩泽问道。
“来不及解释。寺里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没有了。事发突然，所有能用的人刚刚都在门口了，现在活着的只有六个。”
“去把大佛搬开。快点！”萧辞指挥韩泽。
“什么？”
“下面有暗道！想活命就赶紧搬！”
韩泽不再犹豫。带人前去搬动佛像。
萧辞转向萧齐。“听着，我不是来救我弟弟，是来救大俞的皇帝。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萧齐脸上还有惊恐之色，但依然强装镇定地从母亲身后走出来。
“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给我认真听着。”萧辞一把把萧齐拉过来。
“你既然是一国之君，便不能以个人好恶行事。你要知道，这大俞能有今日，是无数将士在前方舍命，无数朝臣宵衣旰食换来的。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可是为君者，便是日日如履薄冰。我也知道，一定有人对你说对下要多加提防，但是只有算计，只有威压，而没有恩情，没有仁义，你的皇位一样坐不长……”
“皇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萧齐是真的被吓到了。他之前处理的不过是私心争斗，这样明晃晃拿着刀剑来要他命的，是他第一次遇到。
“有密道！这里有个密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萧辞不再解释，一把拉着萧齐往大殿后面走。“这条密道直通京城长公主府，你门回京城后先不要回宫，先去明月楼打听下宫中的情况。”
韩泽不懂。“我们为什么不去皇家围场，那里有一万禁军，对付门外这百十人绰绰有余。”
“你还没想明白！”萧辞大怒。“这山上原本有禁军暗哨，为什么看到你的示警烟花却不来增援？为什么有这么大批北狄人上山，杨惠西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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