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歌想来是个忙人,每日在金宅的时日并不长。好在高嫱与她不同,沈婳伊一说想寻她,服侍在她身边的两名侍女没多想便应声了。
待沈婳伊见到高嫱时,高嫱正在书房内忙碌。高嫱一问她缘由,沈婳伊则摆出了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大大方方在书房内主动落座道:
“也没的事,我只是想同你聊聊金明歌。”
高嫱不解地问:“二小姐想知道关于明歌的什么事?”
“高嫱,你和金明歌的关系很紧密吧。”
沈婳伊大胆揣测着:“你们并非亲人,就算是做挚友,也不至于长期都腻在一处吧。我总觉得你们二人瞧起来怪怪的。”
她言语间的暗指高嫱岂能不知?反正她知晓沈婳伊同她是一样的,因而她连坦诚都可以自然直白,无所顾虑。
“我爱明歌。”
沈婳伊得了肯定的答案,接着顺自己的主意说道:
“你们既然关系匪浅,那你想必更明白金明歌身体的情况吧。我今日来也没什么要紧事问,只是今早瞧见金明歌时,我发现她的眼睛居然好了……”
“她连眼睛都被名医治好了,怎么身子骨瞧来还是那般单薄?是她过于操劳了,还是有什么旧疾难愈。”
一提及此,自是点中了高嫱的心事。她惆怅着眉目,幽幽同她解释道:
“明歌生来体弱,底子本就差。就算是看了名医,名医也说她的身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用汤药慢慢养着,时日足够长久了才行……”
“那她喝了多久的汤药?身体好些了没?”
“二小姐怎么关心起这个来?”
“无事,我只是单纯好奇我阿舅往日御下的作风罢了。我眼下虽没见到他,但日后总要跟他打交道,有些事就想提前问问。
你们既在他手下做事,那他对你们大不大方?金明歌给他做了多少事,才从他那儿换来了看名医的机会?”
往日总爱寻借口遮掩自己真实目的的沈婳伊这回并没打算扯谎,她的目的并不牵扯谁的利害关系,就算直说了也无伤大雅。总是想法子筹谋顾虑,向来是极耗费心神的。
她问的话无关乎利害,高嫱也没有同她扯谎的必要:
“林阁主看中了明歌做事的能力,主动提出要为明歌治眼睛。他说那样既能方便她日后做事,也能让她尽心效忠。”
“那你信得过他吗,高嫱?”沈婳伊追问了一句。
“我阿舅既能主动寻名医为金明歌诊治,那为何她只好了眼睛,身子却还是那样差?
当真是因为金明歌体弱?还是另有隐情?那大夫给你们列的药方你们见过了没,可曾问过其他大夫是否稳妥?”
沈婳伊连接问了一串话。高嫱却始终没有反应,低头像在隐忍些什么。
沈婳伊看出了她的为难,知晓她无心与她多说。就当是出于心底的善意未泯,沈婳伊也明知无果地多说了几句:
“你也别觉得是我没安好心,要主动挑拨什么。挑拨这些于我有何益?我只是一贯不信,这世上居然会有白来的好事,白得的靠山。
我阿舅若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就不会逼我放下生意,和爱人两散,让我改嫁他人了……”
“二小姐……”
“我只是想给你们提个醒,没有别的意思。明日我就要走了,我无法违抗我阿舅的安排。在身不由己这事上,你想必和我一样明白这其中辛酸……”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人各有路,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了就行。至少别弄得不明不白的,稀里糊涂地过……”
沈婳伊说完心中感慨后,口中的话已说尽。
高嫱不大像是个手握大事的人,若她如金明歌一般有能耐,只怕她会和金明歌一样忙碌到寻不见人,不会常居宅院,一找便能找到她。
她就像是挨在金明歌身上的藤蔓,金明歌在哪儿,她才会生长在哪儿。
她从高嫱口中问不出什么关键的讯息,能问出要紧事的金明歌又无意与她多谈。
想来一切只能点到这一步了,再多则不可预测。何况她连自己的前路都定不了,如何再去定她们的前路。
沈婳伊没了多余的心思,离开书房后便被侍女拉回了房里,继续去上祛疤的膏药了。
书房内只余高嫱愣在原处,心中久久不可平静。沈婳伊所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可许多事情明白了又能如何?
就算扶天阁为金明歌治病的背后包裹着暗毒,她们又能往何处去?她们背着人命官司,又无高强的武艺可傍身。普天之大,寻出路哪有哪般容易?
但不明不白地活就像是在连饮烈酒,酒酣之后总有醒的时刻。为了不醒,只得再喝。再喝,就得继续给金明歌喝那名医所配的汤药。
她岂能没那心思查查那汤药,岂能看不出其中不对。
看出不对也无济于事,是金明歌明知后果仍主动要喝的。一切皆是她自愿,她岂能拦得住?
高嫱愈想便愈觉得心中痛苦万分,难以纾解,酒醒梦碎一般地啜泣了起来……
自投靠扶天阁以后,金明歌便同她说好,不论白日有多忙碌,晚上她总会来见她。她们是彼此仅存于世的依靠,多凑近一些,不仅可解情思,还能多生安稳与慰藉。
今夜金明歌回到金宅,一进卧房却发现高嫱一脸的愁云惨雾。她启口先问道:
“小嫱,你怎么了。”
高嫱没有回话。
金明歌关好房门,见怪不怪似的,同往常那般同她絮叨自己的琐事:
“今天我跑了好多地方,身子骨都要散架了。我今天饿得不行,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喝完了药后我再好好哄你开心。”
一说起她的身体和汤药,那便是戳中了高嫱的软肋。高嫱发觉自己就算再如何硬撑坚强,也无法在这事上视若无睹。她隐带哭腔地对金明歌说道:
“明歌,别再喝这药了,我们寻点别的法子吧……怎样也好,我们为自己求个退路吧……”
“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走一步看一步吗,现如今好端端的,寻什么退路?”
金明歌也知道高嫱因为什么始终耿耿于怀。她之前同她说过了无数回,也解释过无数回,直到后头都懒得再问,懒得再提了。
“可我始终不放心啊,明歌。那林阁主从不会做折本的交易,他用药控制住了你,让你一天都离不开那药,我怎么能放心呢……”
高嫱强忍着哭意,但心底的担忧却是和苦痛绑在一处的,既是要担心,就总难以不哭。
她强打着精神,试图说服金明歌道:“我们私下里为自己谋个退路吧,做好万全的打算。我们试试看能否不再喝药了……”
“小嫱,我会为你想好退路的。至于我,我已经无所谓了,小嫱。”
她对她的身体忧心忡忡,可金明歌自打决定喝药的那一天起,就仿佛把身体的安康抛至了天外。
“那药就算再如何古怪,但林阁主毕竟要留着我给他做事,他不可能让我丧命的。我至少活下来了,还被医好了眼睛,还可以四处走动,我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你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认了命。可是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明歌。”
“我现在不正活着吗。”
“可你只要一天不喝那药,就会周身疼痛,神志不清!你会哭着喊着求我给你喝药,我……”
高嫱侧过身去独自整理脸上泪水,懊恼于自己又因为同一件事反复失态,总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她为之惴惴不安,可这事却总像梁上剑般横在头顶。虽不致命,却无法视若无睹,心也得跟着悬着,惶恐疲乏。
“小嫱,我说过许多回,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就当我是在喝普通的药吧,少想这些,你就能安心些。”
“我怎么安心!”
“你必须安心,小嫱。你得学着让自己安心。”
金明歌的话语丝毫无退让转圜的余地:“你分明很清楚我们现在的境遇。我们无权无势、没有家人,离了扶天阁,谁会平白无故给我们好处和依靠?”
“林阁主之所以会这么做,那是因为他看穿了我们不求权也不求财,我们只求安身之所,只求能好好活下去。
他想拿住我们,就无法像对普通人那般以钱权相诱。他只能这样让我们与他做交易,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轻易脱离他的掌控。”
金明歌见高嫱此回伤心得似乎比往日还重,只得耐下心柔声劝慰她道:
“小嫱,我们不论去哪儿都是一样的。我们两个年轻妇人若去投奔他人,没准结果只会更坏,天知道会不会被歹人逼去嫁人卖笑。
至少在扶天阁这里,林阁主没有世俗之见,他只看手下的忠心以及做事的才能,其余的一概不论。”
“我金明歌生着这副虚弱的身躯,又目盲多病。
之前谁把我放心上,谁愿意知晓我金明歌腹中也是有才能、有野心的。就连我的家人都把我视为负担与累赘,只想日后把我视为联姻的棋子随便送走。”
“谁都不看重我,只有林阁主,他愿放下成见给我谋事的机会。
他治好了我的眼睛,让我的身子禁得起奔波,让我可以和所爱之人相伴。为此我只是喝了那戒不掉的汤药做代价而已。”
金明歌说到关键处,语气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不由得高嫱插话打断她:
“就算是让我重新选择一回,我金明歌也宁愿这样活着,不愿再去当被人轻瞧的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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