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担心是独属于她的,金明歌的决心也是独属于她的。她们各人有着各人的主意与顾虑,谁也说服不了彼此。
高嫱明白金明歌的决心已无法用言语改变了,若要有所行动,以她的能耐如何能只身扛过整个扶天阁?
身为士家女子,她往日只会附庸些文雅,练习琴棋书画,哪里有多余的法子?
就算她能女扮男装去科举,就算能不被人拆穿,她也无处去弄新的户帖。
何况金明歌从不准许她离开她,也不准许她独自一人在外受阻受累。金明歌这人实在是霸道得不行。
她是不许,高嫱心里是不舍。她心里对未知的惶恐和茫然,也在暗暗牵绊着高嫱。它们绊住了她要前行的脚步,而金明歌也由着它们绊住她。
“小嫱,你不要担心我了……”
高嫱懊恼不已地啜泣道:
“你真是混蛋,我当初怎么就非得带上你。你把我困着,你明知道我不愿再成天待在宅院里。你也要把我困着,是你更离不开我……”
“是啊,是我离不开你,小嫱,对不起。”
金明歌上前拥抱住了她。每拥抱她一次,她都要庆幸眼下终于不用再摸着黑靠近她,不用再通过声音揣测她的情绪。
她分明地看见了,看见了高嫱在哭,哭到发抖。
“我就是这么一个坏人,我离不开你。我不想每天在外心力交瘁后,一个人孤零零回到冰冷的屋子里,发觉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关心我,我死了也没人在意我。”
“因此我这样的坏人是活不长久的,你就当是可怜我活不长久,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陪陪我吧。”
她伸出手想拭去她的眼泪。她看见高嫱张着的嘴唇在颤抖。她本以为她要从口中说出什么温柔亦或怨怪的话,要么是爱,要么是恨。
可高嫱没再表露自己的爱恨,反而是在下决心同她宣告似的,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你明知道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明歌。”
“我不管你是什么好人或者坏人,我只要你活着。你必须给我活着,就算没了那药也得好好活着。”
“你把我一时困在宅院里的事,我可以不怪你。我甚至也可以出于怜悯对你妥协,但你明知你是拦不住我的。”
高嫱的眼泪不一会儿已然流尽,只剩一双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眸,在灯火下愈发明朗,愈发清澈:
“如果我待在宅院里不能换来你的安好,我就不会一直这样甘心下去。
我想让你活着,想让我们都好好活着。金明歌,你是霸道,你混蛋得很,可这世上有坚定决心的人,不止你一个……”
金明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决心已定的模样,仿佛在同她打趣:
“可是小嫱,你想怎么做?你认识除我之外的谁?谁愿意尽心帮你?”
她这轻瞧的腔调倒真让高嫱气恼了起来。她不悦地蹙起眉头,金明歌用眼睛察觉得很快,马上就转了口气说:
“小嫱,你要真的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吧。与你相处的这阵时日以来,我也知道我们谁都拦不住谁。
只是你不论去做什么也好,还是请你告知我一声。我心里知晓了,之后才好帮你。”
“我金明歌虽不在乎自己活多久,但我想为你谋后路。不论你之后有多忙,你能每日像我一样,晚上抽空回来看看吗?我很需要你……”
金明歌这番识时务的妥帖话让高嫱倍感新奇:“明歌,你这回怎么突然这样大方了。之前你不是先不许万不许的吗?”
金明歌莞尔一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呀,小嫱。何况之前我不许的时候,你自己的心思想来也不够坚定,否则你也不至于对我妥协了这么长时间。”
高嫱瞬间涨红了脸,没好气地为自己辩解着:“你!还不是因为你想让我留下,而我又舍不得你!”
“好好好,我知道你有心待我,而我也什么都愿意给你,小嫱。”
金明歌温柔地抱紧了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眼下我能看见的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明歌,但我想让我们幸福的日子长久一些……”
“能不能长久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你今后若忙起来,你用心照顾我起居的时光肯定是要没了。”
金明歌很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故作沉痛地叹下口气道:
“没想到我当夫君的好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我感觉我做夫君的时光没持续多久啊。怎么这么快,那有爱妻为我洗手做羹汤了的日子就结束了。我还没享受够呢……”
高嫱被她这好玩话逗得神色轻快了许多。她佯装气恼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做什么夫君了?真是开玩笑。分明是我好心,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在照顾你。我把你当女儿,你倒做上夫君的美梦了呢,可美得你。”
金明歌察言观色地顺势钻进她怀中撒起娇来:
“娘亲,我今天好累好饿。肯定是沈二小姐今天跟你说了什么别的吧,又让你起了谈这事的念头。害我们说了这么久,连饭菜都凉了。娘亲,我饿~”
“快打住你那莫名其妙的称呼,真是煞风景。”
高嫱一把推开了她,笑着把沉重的事暂且放下了。她们的事当下只能这样放下,落不到地上,只得悬在半空,扎眼地给人瞧。
隔天一早,沈婳伊正在房内等着高嫱接她去渡口,金明歌却主动找上了她。金明歌不是个讲究客套虚礼的人,做什么事交代起来都直接干脆。
她一出现在沈婳伊房门口,便表明了自己前来的意图:
“沈二小姐收拾好了吗?今天还是让我送你去渡口吧,别打扰小嫱休息。”
沈婳伊觉得她这话稀奇,走出房时止不住同她念叨着:
“金明歌,我还以为你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你事多压身,所以才把送我去港口的这件小事交由高嫱来做。你今日是突然得空了吗?居然这么有闲情逸致。”
“二小姐这种不容人小觑的贵客,若不亲自送,可让人怎么消停?”
金明歌这话听来隐约透着阴阳怪气的意味。她既不打算挑明,沈婳伊也懒得刨根问底。她自然把话题转向别处道:
“你给我安排了什么船只?南直隶的战火现如今正在蔓延,大有逼近直隶之势。登州府的港渡口早就戒严了,这时候什么船只才能出去?”
金明歌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二小姐不妨大胆猜猜呢?”
沈婳伊沉着脸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不会是运输军资的货船吧。”
“不用我说,二小姐心里不一样有数了吗。”
“果然如此,你们怎么做到的,私下里居然这般大胆。我要上这样的船只,就以普通妇人的装束能行吗,不需要乔装遮掩一番?”
金明歌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余下还有什么好遮掩的呢,二小姐尽管放心便是了。”
“看来林青瀚隐姓埋名的这三十年来没白浪费。”
两人言语之间早就寻好了前去渡口的马车。金明歌在同她坐上马车后,才起了继续同她谈话的心思,对着她滔滔不绝地分析着:
“是呀,沈二小姐也马上要飞黄腾达了不是吗?
这回南直隶起义的由头可是肃清朝纲,不仅把近年来的天灾**、民生艰难归咎于圣上失德,还把圣上几十年前暗害靖王、图谋篡位的旧事全扯到了台面上。”
“这几年军需备战本就劳民伤财,再加上苛税与天灾,百姓早就不满于此许久了。
二小姐也不必总担忧起义会失败,反正你今后会以一个新的干净身份,改头换面用林氏女的身份嫁进皇室。这不比你在外辛苦从商来得体面干净?”
沈婳伊不为所动地冷笑道:
“是我体面干净吗?真正体面干净的是身处高位的上位者。他们握有权势,再黑的东西都能洗成白的。体面干净的哪儿是我,分明是权势。”
“二小姐何需这样对林氏冷嘲热讽呢,换个干净身份,体面风光地嫁给荣华富贵,这是多少女娘做梦都求不来的机会……二小姐不应该对自己素未蒙面的阿舅感恩戴德吗?”
沈婳伊不悦地睇了她一眼:“金明歌,你今日说这话是故意来恶心我的吗?”
金明歌看穿了她对于林氏的厌恶与不屑,释然一笑地感慨着:“我就知道二小姐不同于那些趋炎附势之人。”
“二小姐,你想要离开林氏,和挚爱相伴,去过自己的日子,不是吗?”
金明歌话锋突转,让沈婳伊一时也摸不透她的主意。她以眼神表明了自己的疑惑,金明歌心领神会地续说道:
“二小姐,这回……是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沈婳伊好奇于金明歌的请求,正想追问时,金明歌却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想来是马车内不算彻底封闭,周遭人多耳杂,金明歌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必须得拖到上船的那刻。
沈婳伊默然地看着眼前的金明歌。尽管她们不算熟识,但她明白这位身板单薄的弱女心中有足够深沉的盘算与主意,不可让人轻视,或者也足够成为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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