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严崇只觉得她这话问得浅薄可笑: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中原历朝王朝下来,有些开朝皇帝都出身平民呢,你可见他们真怜惜过底下生民吗。
他们扮再多的好脸也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千秋大业,确保自己的子孙永远能做这片土地的君王。”
“三小姐想来是慈悲的大夫做多了,还真偏信这世上有慈悲的君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只有厉害的强者才能主宰大业,而那些蝼蚁死了都无人在意。
他们若真有能耐,怎么会纵自己过得如此可怜?弱肉强食,咎由自取。只有愚善的蠢货才会可怜他们,为他们费心费力。”
“赵严崇,你为人可真是冷血无情。”
王好好冷眼看着他:“你一口一个强者为王,弱者该死。你就能永远保证自己没有虚弱之时,不会沦为弱者吗?”
赵严崇同样不以为意地扫了她一眼:“强者争霸的世道,自然愿赌服输,死了又有什么。”
王好好质问他道:“你们抛下凤阳府的百姓,就真不怕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赵严崇今夜到此,本是打算接应她一起离开凤阳府的,至于这些观念上的琐碎不谈也罢。
他本想收口,但王好好始终摆着一副大义凛然的冷漠模样。她斜睨他的眼神中满含轻蔑,似乎要拿一堆虚假的大道理来判他的善恶。
赵严崇瞧着不快,但又不好直接收拾她,只得在嘴上嘲讽道:
“再有报应,也不会像三小姐之前那样,被贱民泼了一身粪水,就差没当场丧命。反正这世道不论是做观音还是做阎罗,最终都难逃一死。
三小姐费心做这大义凛然的观音,难不成是图那些贱民称赞你吗?可那些贱民的称赞就连张草纸都买不起,怎抵得过手中实权?”
“那帮子贱民……”
赵严崇尚在说话之际,后脑勺突觉一痛。这一疼带得他身子差点前倾起来。他下意识转过身,才发觉方才砸中他脑袋的是一颗光滑的石子。
赵严崇正想派人搜寻,底下却主动传来了声音:
“好好姐姐!我把大家都带过来了!”
一听这话,赵严崇顿觉不妙。他定眼往窗外看去时,只见不远处居然走来了不少百姓,那其中有眼尖的,指着万金酒楼的窗户便喊道:
“赵头领果然在,他果真亲自来城门乡和我们说药材的事了!”
“三小姐,你这是何意?”
赵严崇瞅见围聚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对着窗外问了王好好一句。
王好好不紧不慢地回复着:
“我知道赵头领你喜欢演戏。这才把附近的百姓都找来给你当看客,反正同济堂药材紧缺的事大伙都知道了,他们早晚都会想法子来问你的。”
赵严崇转过身,面色铁青、隐含怒意地问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头领,我今夜会来找你,只是为了问清药材供给的事。除此之外的事我一概不关心,也更不会随你投奔林氏。”
“你!”
赵严崇陷入巨大的迷惘中,他怔然地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王好好,就仿佛在看一个难以解释的怪物:
“你不打算投奔林氏,留在凤阳府又打算要做什么。你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就只想同这帮栽赃你的贱民在一处?你为了帮助这些贱民,甚至不惜假意投诚、利用我们……”
“对。”
王好好利落干脆的回答反让赵严崇的脸色更加惊异了。
他近乎骇然地看向她,好似是生平里头回见到这草莽世间竟有这种异兽奇葩,诡谲异常,让他一时都不敢上前。
“嫁给萧国君主,享皇后之尊的荣华都无法打动你?这帮子贱民在你眼中比这还重要?你别忘了若无我们相助,他们当初可想要烧死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赵严崇,你这种沉溺于钱权的人,根本不懂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比钱权可贵,比荣华可靠。
你我永不可能是一路人,我王好好就是死也不会投奔林氏。你们已经威逼利诱拐走了我的大哥和二姐,还不打算知足吗?做人可莫要过于贪婪……”
赵严崇张口动身,仍打算有所举动。王好好怕他强来,冷不丁打断他道:
“你可别以为今晚强把我拐去就能顺利交差。你今夜是想偷偷离开凤阳府的吧,你带的这点人马根本扛不过底下众多的百姓。
如今战局未明,你想舍下他们独自潜逃?你猜你逃不逃得出去,他们可都看见你了。”
赵严崇弄清了她的算盘后,心中压抑的怒火正待发作,王好好却是主动把下场的梯子递给了他:
“不过我可没想着把赵头领赶尽杀绝。我知晓赵头领就好在百姓跟前唱些假戏。
这些百姓今晚前来不过就是想问问药材的事,你下去再好生唱出与民同苦、不惜深夜探访百姓病情的戏码,想来他们会放你走的。”
她话说到这份上,赵严崇自然也不是个蠢人。他落下一声冷笑,对着今夜这般处心积虑的王好好放话道:
“但是三小姐,就算你今夜不走,之后林主公也照样会派人找到你。他的主意可是笃定了的,你能躲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王好好不以为意道:
“能不能躲一世,自然是看谁的本事大。何况我也不必躲藏一世,只要再过个十几年,直到我年华不再,年老到再无法生育时,我对林青瀚自然也没有那所谓联姻的价值了。”
赵严崇心中气恼,一时间忽也寻不出合适的话回复她,只能默然地盯着她瞧。
今夜月华如水,王好好迎面沐在月辉中,那原本憔悴的苍白脸庞透出白瓷美玉般的润泽,反比那俏丽鲜艳的胭脂更显清雅不俗。
她周身的一切都泛着玉辉色,明亮且柔。明月触碰她时似乎会漾起波光,只恐不够仔细,在倾泻月华时惊扰了她的呼吸。
她是个哪怕不细瞧面容,也能凭周身的气度,让人见之忘俗、辗转反侧的女子。难怪萧国的君主总念着。
赵严崇不自觉间看恍了神,但也明白王好好瞧来再如何清雅温和也好,她那双眼眸却冷若冰霜,劲若岩松,不容得半分转圜。
她一张口,说的仍旧是自己的心意:
“林青瀚如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不慎败了,我和他还不知是谁能活到最后呢。别以为我会束手就擒,只要我王好好还活一日,我就不可能纵着你们的心意。”
“三小姐,你和二小姐还真是相差甚远。若论起这世间佳人,果然还是她那般识时务的女人更讨人喜,只可惜萧国君主没有消受她的福气了。”
王好好一听赵严崇用上“消受”二字,心中不快之情陡增。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当即咒骂了他几句狠话。
赵严崇没把她这些狠话放在心上,在识清当下时务后抬步便离开了房内。他之前埋伏在赵元亮手下时察言观色了许久,又领了一阵子的兵,会说的客套话一句不落。
无需王好好多加提点,他转瞬就能想好该说的词、该摆的脸。
赵严崇下楼后,自是对前来的百姓大义凛然、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同甘共苦的话。
王好好跟在他后头细瞧着,反觉得涉及脱身立命之际,赵严崇的演技能比初见那日好上许多。
城门乡毕竟距与朝廷对阵的前线较远,消息传递得慢。而当地的百姓饱受疫病之苦,对着带头提供药材的赵严崇本就有许多好感。
赵严崇把与民同苦、特来探视的戏码一唱,百姓们见之后药材的事有了着落,随即也安下心来。赵严崇寻到借口与时机,自然成功地全身而退了。
这场戏直唱到夜上三更,夜深人乏。
等到戏罢收场后,王好好领着黏在她身边的林绯云,和同济堂的众人一道回医馆时,倒想起了之前赵严崇所中的那枚石子。
她笑着问一旁的林绯云道:“方才那枚石子是不是你用弹弓丢的?”
林绯云筋骨平平,并没什么习武的天份。她虽使不好刀剑,但平日里却会带着便携的弹弓,躲在暗处来当暗器使。
林绯云见她发现了,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是啊,我有千里耳,埋伏在附近听了许多赵严崇说的浑话。我看他一口一个贱民的,索性就让他尝尝贱民的石子咯。”
“我今晚算是手下留情,才给他丢了个圆滑的石子。我要是使利器,我一贱民能直接取他的脑袋。”
林绯云一说起自己方才丢中石子的光辉战绩,说着便忍不住炫耀自满了起来。
王好好由着她说这等豪气万丈的话,顺着她自得的心思肯定道:
“是啊,你是个深藏不露的小奇侠。赵严崇那种轻瞧百姓的人,怎么可能会明白百姓若发怒,用弹弓都能取他性命。”
王好好平日并不怎么夸人,今晚她破天荒的夸赞,足够让林绯云羞红了脸。
林绯云羞怯地笑了起来,挠着头轻声问她道:
“好好姐姐,你方才真宁愿放弃嫁萧国君主的机会,也要同我们在一起吗?原来我们,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吗?”
王好好释然一笑,笑颜明媚:
“这事上有很多东西都比荣华富贵重要,你们在我心中当然如此。当年若无同济堂,若无这世间所有心怀良善之人的救济,就无今日的我。”
“我是同济堂收留的儿女,亦是赵严崇口中所说的贱民。我一直与你们在一处,和你们,一样……”
她在暗夜中握住了林绯云的手。两手相牵,如两绳相连,两心相依,而今夜她的身边有那么多双手,有那么多颗炙热且真诚的心。
她的心里原有无数力量,有无数温暖的交汇。她从未孤独,也从未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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