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师娘

自赵严崇离开凤阳府后,城门乡内同济堂的医馆再没等到新的药材,才稳住的时疫转瞬间又开始严峻起来。

身为大夫,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医者纵有再高强的医术,也不可能医尽这世间逐名逐利的野心,治好纷乱不休的战事。

她只能等,他们也只能等。

王好好不知自己在这样混沌无序的日子中熬了多久。她只知身为医者,她在熬到见曙光的那日时,看见了领着药材前来的赤红霄。

她们已隔数月不见,这期间内音讯全无。

王好好自己也未曾料到她居然会等来赤红霄。她复见到赤红霄的那日,赤红霄身着普通军士的裲裆甲,骑着高马而来。

这世间所有值得铭记的重逢似乎都应该有别具一格的开场,就如赤红霄不应该打扮得这般平平无奇,她应该骑着汗血宝马,身着整套威风气派的战甲,手执长缨,雷厉风行。

她身上的战甲在日光下要像金鳞一样耀眼,凤翅盔顶上的红缨炽烈如焰、跃动起伏。在那盔帽下,定会有双坚毅果敢的眼睛,灿然如炬。

本该是这样的,至少王好好复见到赤红霄的那刻,心里便是这样盼的。武艺高强、坚韧勇敢的赤红霄带人来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值得有这威风凛凛的做派。

但她们的重逢终究寻常平淡,驾马前来的赤红霄并没衣着鲜亮,顶着大义凛然的神气表情。她只是浅浅笑着,眼神柔和万分,为自己复见到友人而欣喜感慨。

“好好,真是天命造化,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我竟能这样平稳如常地重逢,没有性命之虞,也没相遇在战火中……”

“红霄,我也万没想到。朝廷在收复凤阳府后,张将军说会派人给我们送药材,而那个送药材的人居然是你。”

王好好同样陷入了万千感慨中,心下触动到竟没顾上先说答谢之语。赤红霄最先回过了劲儿,同她进一步解释着:

“是啊,是我主动揽了这个闲差,正好我也急着想见你。所幸你还活着、并无大碍。”

“红霄,你是怎么做到和军营中人在一处的。”

“说来话长,我们先把这些药材搬进去,再慢慢提吧。”

赤红霄下了马,领着众人把药材一袋袋扛进了同济堂医馆。医馆内的弟子旋即便忙着安置药材,王好好则会心地把赤红霄引进了后院的卧房。

赤红霄进房后,便随意自如地卸下了身上的裲裆甲,把它随手挂在了一旁。她打着同她闲谈琐事的口吻感慨道:

“现在虽过寒露了,但仍是昼暖夜凉,穿着这裲裆甲真是热得慌。可我知道城门乡这儿的疫情不容乐观,因而领了药材后,我也来不及更衣,急着就出发来见你了。”

王好好为她倒了杯粗茶。赤红霄接过茶杯,猛然把茶一饮而尽后,笑着赞叹她道:

“好好,多谢你这回第一时间就把医治时疫的药方来信告知了我们。若无你及时相告,只怕我们入凤阳府后,形势可没那么快明朗。”

“举手之劳罢了,只要最终能解凤阳府百姓的疫病就好。”

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句后,便把近日以来各自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个大概。

赤红霄把自己的境遇言尽后,王好好才得知,自打沈婳伊离开后,赤红霄便跟随军中女眷一同来了南直隶。

她们原本一直是在后方效力,但攻下凤阳府并不是件容易事,这世上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安排。

战况危急时,赤红霄就连前线也去了。她并非是什么领兵的军将,但哪怕身着最普通的军士裲裆甲,不备良马,她也照旧在前线杀了几个来回。

她手握名剑,又功夫了得,浑然不惧刀枪炮火之危,几次冲锋下,她早已在军中累了些名望。现如今军营中已无人不晓,张合副将认的干女儿武艺卓然,胆识过人。

赤红霄原本还烦张副将嘴碎,给她在军中立了个愁嫁的名声。如今这几场厮杀下来,赤红霄却莫名在其中如鱼得水了。

赤红霄提及于此,口中不免多了几分愁闷已解的释然:

“这下终于没人在军营中轻易对我嘴碎了。反正若论单挑,他们全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就是上前线,我冲的速度也比他们快。

他们佩服我的能耐,也知道我在江湖里娶了夫人的事。我没嫁人单纯只是因为我不想,而不是因为我不够厉害。”

王好好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看来这段时日你确实别有一番收获,你总是有办法在最艰苦的环境中坚持下去。”

“我是这般了,那好好你呢。几阵子没见,我总觉得你憔悴了不少。”

王好好就着这话头,平静地把这阵子的事情说完后,赤红霄也不由对她的做法感到了惊异。她一脸新奇地看着她,努力把自己的疑惑憋到了最后:

“那好好,你为什么会选择留下呢。在你心中,同济堂的一切为什么会比荣华富贵重要。你选择留下,只是为了报答同济堂当初收留你的恩惠吗?”

王好好轻轻地摇了摇头:

“同济堂给予我的恩惠固然可贵,但我王好好前行至今,碰见千难万险也要坚持下来的原因并非如此。报答恩情只需举手之劳,无需人拼命至此。”

“我会选择留下,只是因为我的道心在于此。我一直在走我想走的路,从不后悔,也从不孤独。”

王好好见赤红霄的脸上仍有疑惑,就着这次获得药材的喜悦,也索性把自己心里的这份执念全盘托出,解释给她听:

“红霄,你莫要看我遭遇阻挠,出事没有钱权傍身,便觉得我可怜可叹。这世上判定人是否可怜的方式不仅只有钱权一种,看一个人是否过得好,也不能只看这些身外之物。”

“我出身微末,早就习惯了过平民日子。于我而言,只要能饱腹,吃糟糠和吃珍馐并无区别,许多事都是这样。

手握钱权固然好,但它并不能直接给予我满足。我此生想要的,都在眼下了……”

赤红霄被她的这份豁达淡然所打动,心中不由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

“好好,你果真不一般。其余人都顾着追名逐利,而你却能保持本心。只是你选的这条路委实不易,且不说它无法换来钱权,你在碰见污蔑、阻挠和恶意时,内心就真没动摇过吗?”

王好好坦然解释着:“若说不曾动摇,那必然是假的。这世间谁没为自己的选择动摇彷徨过。

迷茫无措了也没什么,尽力而为,莫多苛求,这是我们历代同济堂弟子所信奉的话。这是我师娘临终前,亲自教给我的。”

赤红霄莞尔一笑:“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好’的名字,正是你师娘给你取的吧,她真是个不一样的女子。”

“是呀,很不一样,不一样到她离世后,我们也总是会想起她,记起她。”

提及已故的师娘,一贯淡漠的王好好在面容上难得添了几分温情,让她恍惚之间愈发活色生香起来。

“反正你当下也无事,你若有兴致,不如听听我们这儿的琐事。”

“好啊,你难得想说,我自然要洗耳恭听。”

王好好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倒好了一杯茶水后,缓缓启口道:

“我们同济堂立堂之初,所面临的境遇更不容易。我们虽不多收百姓的银钱,只会把钱用在置办药材、建设医馆、培养弟子上。

但毕竟银钱过了手,这世上多疑刻薄的人总是刁难我们,污蔑我们定多收了银钱为己谋私。他们说我们居心叵测,逼迫我们用各种方式自证清白……”

“几任堂主兢兢业业,扛下了无数风雨,才为同济堂攒下了些许好名声。传到我师父手上时,同济堂的名声虽有了,但银钱上所遇到的窘况,仍旧不容乐观。”

“早些年我师娘还在时,我师父还尚有精力坚持。

后来我师娘的身子因为常年操劳奔波、逐渐垮了下来,我很难过,但却无能为力。我们都很想留下她,但世上终究有太多事情非人力可改。”

“我师娘临终前,特地把我叫到她身边。我那时年幼,根本不明白一个人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了,为何还能安心地笑着。

她好像根本不知自己要去了,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好好不哭,这辈子能遇见你、收留你,是我王半夏的福气……”

“她一直说,说了好多,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对我说:

‘好好,我身子如何和收留弃婴没什么联系,别觉得自己不吉利,也别轻易把错推自己身上。我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不过堪堪认识一些字。

我虽没能给你取个引经据典的文雅名字,但对我而言,你是世间的好事……女子二字本身就是好字,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存在在那里就是好事了。’”

“‘我走后,你师父若又犯了小孩脾气,你帮我劝他几句。

同济堂里的谁若是坚持不下去了,你也莫要苛求他们,要打理这样一个同济堂的确不容易。日后就算是你也熬不下去了,也莫怪自己,莫苛求自己……’”

“‘我收留你,不是为了指望你今后要来报我的恩的。

我只是不忍心,不忍心我要是放手了,你要是不慎落到歹人手中该如何是好。我这儿虽无法给你锦衣玉食,但勉强总是能给一碗饭的。’”

“‘今后万事,我只希望你尽力而为。这世上许多事情若要做成,其实也无需多高的才能,不过凭一个恒字。

尽己所能,余下的不要苛求自己,不要为难自己。若不能够,记得放过自己……’”

王好好讲至此处,不由得随之哽咽了起来,就仿佛这件旧事发生在昨日,鲜活依旧。赤红霄正想寻条手帕给她拭泪时,王好好却是推手婉拒了。

她勉力平复住内心的伤悲,尽量温和地把后事补说了个清晰:

“她说了好多大道理,也许是想把一辈子的大道理都给我说全了,只怕我今后听不到。我都记住了,就算当时我没听懂也记住了。

因为我知道在这之后,我再也不会听见师娘同我说话,不会听她笑着说,我是这世间的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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