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外走进来的女郎身着一身浅蓝色薄衣,柔软的质地似有月华流淌,行走间裙摆晃动,银色绣纹若隐若现。
她的面部几无修饰,眉如远黛,眼如明珠,乌发盘髻,在这燥热的夏日似一阵清风徐徐吹来。
二夫人扬声间正对上凌韵的视线,她被这铺面而来的容色阻得控诉都停顿了一瞬,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让她发呆的场合,于是下一刻高昂中带着泣音的声线重新响起。
“你那狠心的哥,还有你那......”她从身边的婢女手里掏出一方帕子拭泪,说着说着抬头看一眼端坐在堂上的老夫人,到底不敢当面说出口,转身把岁姐儿的脑袋一把搂在怀里。
“我苦命的岁姐儿啊!”
明明后面她什么都没说,却像是说尽了什么,至少在场的人都明白她未尽的言辞话里话外都在意有所指。
整个房间内霎时空气凝滞,落针可闻。
唯余堂下二夫人拽着岁姐儿抱头痛哭,活似是受尽冤屈的孤女寡母。
跨过门槛的凌韵见状遥遥向老夫人福了一礼,随后静静地站在一旁。长辈的事,她这个小辈合该旁听。
老夫人只在凌韵进来的那一刻微微点头示意,随后目光落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闹剧,直到这时才淡淡出声:“你闹够了没有?”
那声音没什么情绪,甚至还带着老人家因为年岁渐长特有的温和意味,听着没什么震慑力,可这话一出,二夫人拖长的山路十八弯的尾调顿止。
她拿起帕子再次拭泪,用手扶扶鬓发,面色恢复正常,仿若刚才那个唱念做打的人不是她一样:“娘,你要为岁姐儿做主啊。”
此话一出,老夫人原本平静的面庞上眉头皱起,她无奈地叹口气,揉揉眉心,张嬷嬷立刻上前,奉上一杯清心茶。
茶水入口微涩,老夫人只尝了一口就放下,茶杯与桌子放出轻微碰撞的声音,几不可闻。
再如何清心又如何,源头不解决她又怎么净得了心。
“只你一人的言辞要我如何取信?”
二夫人张嘴就要辩驳,老夫人伸手阻止了她未出口的话。
“耐心等片刻,已经着人去请二公子了。”
府上已经长成的公子住处按照规矩会搬离内院,凌韵作为女子住在内院,离得老夫人的院处近,自然来得也快。
也是直到这时,凌韵才明白今天这大概又是唱得是哪出,她应是来充数的。
二夫人被眼明手快的夏禾扶着坐在一侧,她想看看岁姐儿,一扭头发现岁姐儿被抱在丫鬟怀里已经睡着了。
悻悻地回头,拈起桌上摆盘的糕点尝了一口,很快又放下,干巴巴的口感,也太难吃了。
她转头吩咐夏禾:“给我上点软和的点心,一大早的,净是些闹心事。”
“是。”
对二夫人后面的话,夏禾充耳不闻,她撤下因长时间的摆放而水分流失,只做点缀美观的点心,恭顺地退出屋内。
两人的声音虽小,但站在一侧的凌韵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由得看了一眼祖母的神色。
老夫人在闭目养神,一脸平静。
这边,二夫人吩咐完下人上盏热茶后,一转眼,又瞥到了一旁安安静静的凌韵。
她热情地招呼:“韵姐儿啊,怎么还站着,来,坐坐坐。”
她站起来拉着凌韵的手坐下,“别客气,你瞧瞧,怎么在你祖母面前还矜持上了,你祖母没发话,你就一直站着?这孩子着实也太面嫩了些。”
正为老夫人捏肩的张嬷嬷闻声一脸难言,要不是您在这儿胡搅蛮缠,三小姐用得着站在这儿吗?刚才弹珠冲锋似地往外冒词,谁插得上话,没看老夫人被您烦得都眼不见心不烦了吗?
二夫人着实不会看人眼色。
恰巧,凌韵也这样想。
虽然二夫人和老夫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二夫人的声音也不像她来时在门外听到的那般大,可这个距离,这个音量,她们这边的动静祖母那里应该一清二楚。
她被二夫人的力道强硬地拽着坐下。
“谢过二叔母。”
“你这孩子,就是客气。咱们家啊,就属你最有礼数。”
这话长辈能说凌韵没法接,她只能扬起温婉的微笑:“府上的姐姐妹妹自幼饱读诗书,礼数自然是不差的。四妹妹聪颖慧达,九妹妹娇憨可爱,可见叔母您也教女有方。”
“呵呵呵......”一连串的张扬笑声溢出,二夫人身边的婢女被这动静惊得汗都出来了。
夫人啊夫人,您是来这诉苦来的,不是来这猖狂的,笑得这么夸张是不是出格了些。
秋醒实在看得心焦,忍不住拽了拽自家主子的衣服,试图提醒。
衣袖上传来阵阵拉扯感,二夫人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拂开秋醒的手,肃容道:“韵姐儿,你说得对。”
秋醒绝望地闭眼。
灵魂出窍,但□□仍在这世间聆听她无声的哀嚎,因为,她听见她主子在问——
“韵姐儿啊,”二夫人看着容色过人的凌韵,心实在痒痒,她将身子侧过去,耐不住出声问:“你别介意,我就问问,那个.......”
她用帕子掩着一侧唇畔,歪过脑袋,好似这样别人就听不见她说的话一般:“你为何归家啊?”
看着凌韵投过来清冷冷的目光,二夫人忍不住解释道:“你看,都说你是我们家最出众的姑娘,才学容貌样样拔尖,不说顶尖吧,但在这京城至少算得上数一数二。”
她也确实纳闷,自她嫁过来这么些年,因为隔着一房,又隔着年岁,她和凌韵彼此并不熟络,只有在逢年过节的场面上一家齐聚时包个红封什么的问候几句,但两人没有什么缘由也说不得几句话。
她在凌家这么些年,听到关于凌韵最多的话就是夸赞,赞美什么的都有。
她们说韵姐儿花容月貌,容色难觅,淡妆浓抹总相宜。二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子,肤色白皙,瞳孔清澈,眉目如画,如玉如月熠熠生辉,明亮却不刺眼。
这个她眼见为实,确实很赞同,实在没有见过比韵姐儿更美貌的小娘子了。
还有的说韵姐儿才学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众位小姐的聚会中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颗明珠。
据说有一次一场贵女聚会中,有刻薄的公子把轻贱当做示好,故意刁难一位女子让其作诗,做一首就当着受邀而来的众位公子的面指点一首。
名为指点实则批评,言语中不乏诸多贬斥。
那女子难堪得当场掉下泪来,那位公子还假惺惺地说是因为在意少女,是为她好,才当着各位公子的面为她提出小小的修改建议。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只有明白了自己的缺陷才能更准确地攻克,来日方能做到心中有数,下笔有神。
若是女子想要抢回来自己的诗作,那便是鼠目寸光,难当才女,不知所谓。
一番话气得那位小姐落泪也不是,拿回自己的诗作也不是,当场悲愤得险些要跳河而去。
就在这时,韵姐儿站出来了。
她接过那位公子在小宴上书写的大作,令婢女以字做令,口口相传,然后当着众位小姐和公子的面找来有真才实学和好名声的几位小姐合意讨论,最后当众评判他的诗作,指出了他的三大问题有待改进。
一是他的字迹漂泊,表面上临摹当朝大家,只学到了形,未学到髓,徒有其表。而且临摹的路数繁多,一手毛笔字有很多书法家的影子,偏偏每个都是浮于表面,堪称学了个四不像。
二是诗词表面堆砌满了华丽的辞藻,看似应景,实则总会在某处偷偷显露出不合时宜的突兀感。例如以现场美景为题,诗词中却隐隐透漏着不应景的花卉,虽能糊弄过去,但经不得细究。
三是翻看了这位公子几次小宴的作品,风格大相径庭,上一篇伤春悲秋,下一篇风花雪月,这一篇是现实愤懑,那一篇是浪漫满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书写完全不同的风格诗作,不是没有人能做到,但显然眼前人不归为此列。
“你一是心不定,二是华而有瑕,三是弄虚作假,有何资格评判他人?”
一句话问得那男子从众位小姐欣赏的飘飘然中沉入谷底,面色涨红,羞愤欲绝,恨不得掩面夺诗而逃。
他想要驳斥什么,却哑口无言。
“当众评判是为你好。”
“不过是小小的修改建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收回自己的诗作便是深闭固拒,难堪大任。”
三句话说得那男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现场一片寂静,他站在原地如同被扒下衣服,**裸地展露自己的丑恶供人欣赏嘲弄。
凌韵仍在继续,温柔而有力:“你说,是也不是?”
之前高高在上指点江山,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与那位女子的境遇掉了个个,甚至更为不耻。
但他还不能不答,众目睽睽之下,他之前的话否认不得,即便他答与不答对他的处境来说好像都没什么差别。
他硬撑着说:“是。”
话音落下,仿若水入滚油,群情沸腾,众人炸开了锅。
“好!”
二夫人一拍桌子,秋醒被这动静惊得一哆嗦。
初闻这件事,二夫人恨不得就在现场喝彩助威,当初的她听着这故事还甚为遗憾来着。
由此看来,韵姐儿的才学必然有过人之处,才能言之有物,组织起几位贵女的评议。
否则,绣花枕头能有几人买账?
所以,这样一位堪称京城贵女典范的女郎,怎么就嫁出去不满一年就和离归家了?
更别说,韵姐儿的夫君,啊,不,是前夫,和韵姐儿好像还是青梅竹马来着。
她真的很好奇,抓耳挠腮的那种好奇。
秋醒:救救我救救我!谁能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
攒攒数据,看第一个榜能不能苟到好榜,不能就算了,随缘吧^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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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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