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颇为不自在的撇过视线去,语气却尤为坚定的说:“苏某已有妻室……”
“我知道。”
说来其实郑鱼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这种事情,向来合该是一个你情我愿,若是以权势强逼,纵使一时成了姻缘,最终也不过是怨偶罢,只是这事关九安,她总不能置身事外的。
于是乎,人言道:“我并非是想强迫先生如何,更为先生的一片痴心感动,不想强拆你二人,只因九安于我是至亲之人,她年纪尚幼,情窦初开,赤诚热烈,这一份赤子之心,尤为难得……”
苏立明白过她的意思,起身作揖,道:“苏某已会主公之意。”
郑鱼颔首点头,“先生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
……
那刺客是在翌日下午醒来的,清醒之时,郑鱼放和红药绿杳对完刺史府上的账目,并将收拢回来的东西做记录入库。
近几年,韩慎靠着刺史府,同士族合作,敛财不少,光是家中搜寻出来的,便有数不清的银钱珠宝,不过账却是做得极为漂亮,若非她姐妹二人有经验,单靠郑鱼自己,当初是万万不能看出不对,并且及时发现漏洞拿捏住那些世家的。
她们在这事儿上,出了极大的力,帮了她的大忙。
合了账簿,郑鱼道:“走,去看看!”
几人来到西厢的小屋,那男子正被安娘跟小禾穗压制着,一脸惨白,嘴角淌血,头发凌乱不堪,里衣也被拉扯开,露出胸膛上一道道伤痕,有些已经旧到淡了,还有些是新添的,右胸口处,是昨夜九安情急之下踢的那两脚痕迹。
小禾穗见她急声喊道:“姐姐,他不吃药,还要跑!”
“嗯。”郑鱼示意他们松开人,走过去。
“要跑是吗?”
“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男人被松解开,忙拢好身上的衣服,寒声问:“赌什么?”
郑鱼坐下,两根指节灵活的敲打着桌子,周遭一片平静,只有“咚咚咚”的声音,伴随着外间呼呼的风声。
嗯。
静得叫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面上缓下来一点,再次问:“赌什么?”
郑鱼抬眼瞧了瞧屋外,道:“急什么?”
“你耍我?”
她不答,只是淡然自若的坐在那里,有节奏的拍着桌子,日光透过窗扉,从地上,落到靠墙一侧的花瓶上。
“好了!”
郑鱼坐起来,道:“现下是申时,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我放你走,要日落之前你跑不掉,嗯……”
“嗯什么?”
“自然是任我处置了。”郑鱼无所谓的说,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男人侧过身不理会她。
郑鱼也没管,吩咐人将香点上,道:“走吧,在这柱香燃尽之前,按照你的想法,能走多远,便是多远。”
“我怎知道你不是故意设个陷阱给我跳?”
“还不算蠢。”郑鱼抿了一口茶,道:“不过你有其它的选择吗?”
他没有。
他一定会选择跑。
“姐姐,就这么放人走了?”绿杳不解的眨巴着眼问。
“他会回来的。”
红药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走吧。”
郑鱼将手里的茶水饮尽,道:“在他回来以前,我们出去走走,了解一下当下幽州城百姓的生活。”
她从回幽州到现在,也就那日进城,大抵粗粗的望了一眼,城中不如当初刘用在时繁华,但瞧着也不算太过冷清,在这种极寒之地,这样似也还行。
不过既然她要开放制酒业,甚至可能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将商业发展起来,就得先更加细致的了解过城内情况,才可更好行事。
……
几人不解,不过还是照做了,大家换了便携的衣衫,弃了马车,代步而行。
幽州城不比昌都布局繁琐,以王城为中心,四周如同圆点一般延展开又合上,也不同北川的鹿城,是以蜿蜒为主,实难辨路。
它布局很是简单,便是以刺史府起点平铺开,二分东西却都是在一条线,互相关联又分散。
东一道为那些世家住所,那里周围什么都没有,因为世家喜静,不喜被人打扰,也不会有人想去蹙这个眉头,东二道至西一道,西二道比较热闹,西一街为颇有家资人的住处,这些人,他们手上有些银钱,可又不至于到世家地步,还要依赖百姓营生,会在那里,做些买卖,如开个铺子或酒楼客栈什么的,但幽州没那么多人,常年空着,比较萧条。
东三道是穷苦人的居处,那些为最底层的百姓皆聚于此。
西三道那头就比较乱了,常有乞丐流民,连房子都租不起的人在那里留住,当初为了照顾这一点,刘用让她在西三道建立了善堂,每日初一十五食粥,为百姓造福。
此处出来,是为体察民情,故而郑鱼并没有选择去东一道和西一道。
她先去了西三道这边。
要看一个地方民众是否日子过得好,不需要去看它的上限,而是要去看它的下限,那才是最真实的!
……
进入西三道,一股浊味扑鼻而来,九安年纪小,口无遮拦道:“好臭啊,这些人是住在灰坑中吗!”
文弥将一方手帕递给她,“用这个掩一掩罢。”
“不必了!”
郑鱼拨开那递帕子的手,“我既是过来,就该有此觉悟,何况这幽州百姓住这尚且能忍,我不过是踏足一次罢,又算得了什么!”
她拔开步子,坚定的往前走,一路上所见所闻,都让她不由一阵痛心。
郑鱼有想过,韩慎当家这几年,贪了那么多的东西,下边民众,尤其是这些连个单独居所都没有的人,自不可能过得太好,然亲眼所见,心头还是不由一梗。
随处可见的是倒于路边的乞丐,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脏秽物于一身……
这甚至还算好,再往前去,十几步一白骨,无人敛尸,未成白骨者,身无好处,鲜血淋漓……
当初人所建的那一座善堂,早已化为土粒。
“嬢嬢,他们在吃什么,不会是……”
九安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不敢想,在父亲离去后的幽州城,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眼泪随着呕吐物汹涌而出。
澎湃的情绪惊动了在聚精会神吃着东西的人,一个个朝着这边看过来,他们并不知城中已换新主,只知晓眼前这些人穿着打扮光鲜,那一身行当,能抵御冬日的饥寒,还可换百千斤粟米,可以吃好久好久。
于是……一个个眼冒精光,丢下手上的东西,朝她等扑了过来。
这般景象,在离开昌都这些年,文弥并不少见,已经心中无太多波澜,他只是利落的将郑鱼跟九安护到身后,吩咐随行的侍从将人驱逐。
“不用。”
郑鱼拨开文弥的手,此时心中比任何一刻更为坚定,她走上去,迎上那些人。
九安也在这一刻好像突然间觉醒了什么,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嫌弃或者面对这些人恶言相向,大打出手。
她同样的,走上去,站到郑鱼身侧,“嬢嬢,这一次,我陪你一起。”
“嗯。”
不等他们动手,郑鱼自己先解了身上的华服,众人见状也如是,一一卸下自己身上的东西,只要稍微值钱一点,全部拿了过去。
不过已经在这样的日子中煎熬多年的人,并不会因此便算了,他们会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甚至是吃她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那是饿狼见到了猎物的眼神。
“郑鱼,你疯啦!”文弥见她当真不动,真任那些人胡来,不得已打断,强迫将人拉至身后,掏出刺史府的令牌。
“全部给我退下,看清楚这是什么,大人出了任何事,可是你们担待得起的!”
不说刺史府还好些,一说那些人便向疯了一般,完全失去理智,蜂拥而上。
最后,为了安全起见,文弥不得不先下令离开。
……
“你简直是疯了,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他们都是恶鬼,已经不能当全乎人待了,你还任由其胡来!”
文弥两手叉着腰,气急败坏的在书房里走,红药帮她上药,她适才不动,有几个人扑上来,咬开她的手臂,那里破了一大块肉。
很疼,可是更疼的是心。
她好似有一瞬,时间错乱,再次回到了流亡那一年。
那一年,也是如此。
整个体系制度礼乐崩坏,人也不能称之为人了,只要可以活着,他们什么都愿意做,或是典妻卖女,或是父子相残,亦或是……易子而食。
她跟谢衡,跟随在这些人之中,亲眼看着一个个人是怎么一步步的变成了鬼。
谢衡跟她说:“子鱼,若是真到这地步,你便杀了我。”
他作为世家子的尊贵和高傲,是不允许他做出此等有背人伦之事来。
可是,人到山穷水尽之处,又岂还能顾得上这些,最后的最后,郑鱼也不得不学着他们的样子,与他割血喂养,手上那一道最深的疤,是他们共过患难的见证。
“你别以为不说话这事就算了,今日的事,你实在太过鲁莽了,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郑鱼未应他话,只是木木地说:“他们……不论是人是鬼,皆是我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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