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海屏息凝气,攀着屋梁,一寸一寸地收身,半天才爬回房顶,又跳到另一边与祁珉汇合。
祁珉嫌弃:“裴如海,你动作怎么慢得像老头子?”
裴如海震怒:“说话要凭良心!梁大小姐的耳力超于常人,你我被她听出动响已经不知多少回了,若还不知收敛,迟早要被她发现。”
祁珉强撑着面子:“听见又如何?只要身手快,总能逃脱了去,她又追不上来。”
裴如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祁珉是世家出身的子弟,虽然在军营历练许久,但仍秉持骄傲,不肯随意低头让步。
裴如海作为裴府的家奴府兵,原本对祁珉这样的人最为不屑,但如今共事久了,知道他只是嘴硬,倒也慢慢融洽。
他们二人武艺互补。祁珉上过战场,出手快且狠。而裴如海常常要替主子办隐秘差事,身手更加轻巧灵活。
此番他们便分工明确。梁逸尘一行三人刚走出铺子,祁珉便又快又准地拿下了那顶发冠,裴如海则负责将东西送进相府,悄悄放在慕云苑的梳妆台上。
如此分工,最重要的考虑,还是因为祁珉身家殷实,出得起钱。
裴如海幸灾乐祸地瞟了眼祁珉腰间瘪下去的荷包,头一回觉得自己微薄的俸银也挺好。
裴如海:“祁兄出手如此豪爽,想来你对自己相好的小娘子,更为阔绰吧?”
祁珉剜了他一眼,掂了掂轻飘飘的荷包,心肝颤疼。
若不是身旁这位在书信里夸大其词,说那梁家娘子如何郁郁寡欢,如何日渐消瘦,如何不笑,如何木然,裴将军也不会快马加鞭地连修几封文书,敕令他们二人要替她多加打点。
裴行曜原话是这么写的:
“留意她每日进食,若无胃口,须得多寻些开胃果子、营养补品,直接送到她房里。”
“记下她的喜好,闲逛时若多看了几眼什么新奇玩意儿,统统要替她买回来。”
“不得让人欺负了她去。倘若有人给她气受,不许叫她受分毫委屈,无论如何也要替她出气。”
祁珉微微咬着牙,将一番难听的话咽进了肚子。
他肯如此大出血,也有自己的算盘。
祁珉笑得虚伪而不怀好意:“如海兄,我今日又收到了将军的来信。”
裴如海表情稀松平常。他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隔三岔五写信回来问候,虽然一多半的内容都是关于梁逸尘的嘱咐。
祁珉仿佛十分愧疚:“你猜怎么着?将军要召我回去办差了,马匹已经备好,我待会儿就要出发。如海兄,咱们合作如此愉快,想到你明日就要一个人守着那梁大小姐,我还真舍不得你呢。”
裴如海的表情宛如吃了十斤秤砣。
不是,怎么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啊?
看护梁家大小姐,本不是什么难差,只是枯燥。这段时日有祁珉陪同,二人时常还能闲聊吐槽,若是只有他一人……
裴如海当即想到,自己要日日厮混在醉胭楼里,还要应付如云美女和各路搭讪,要小酌而不至于喝醉,要眼观六路同时得盯着台上的主角儿。
这个护花使者的差事瞬间就变得艰难了起来。
裴如海后知后觉:“你今日出手买下那发冠时,眼都没眨一下,就是打算临走之前做点成绩,好回去在将军面前邀功?”
祁珉笑而不语,却没否认,只是腾起身来,飞檐走壁,往裴府奔去。
-
秋月如钩,霜色无垠。
凉水生出白茫茫的雾气,乌篷船缓缓推开水波,慢悠悠地往前荡着。
卧在船头的女子姣容映月,原是惬意仰卧,忽然又半撑起身,对船夫说:“师傅,不如再快些。”
平静的水面忽然波澜四起,乌篷船劈开水浪,猛然提速。
行至一处桥头,船夫娴熟地控制着船头转向,乌篷船姿态优雅地轻盈掉尾。刚要过桥,却陡然听见扑通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哗啦的水花声。
船夫猛地刹住桨,往自己船后的不远处张望,这才发现有艘木舟翻在水里。水花四起,像是有人在水里沉浮挣扎。
梁逸尘这才缓缓起身,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她清声道:“船家,我们救他一救。”
秋日将尽,夜里的风都带了几分凛冽寒意。被救上船来的裴如海瑟瑟发抖,一言不发,宛如一只叫不出声的落汤鸡。
船夫从船舱中翻出几块破旧的毡子,让他先将就围着。裴如海人在船檐下,何况已经寒意刺骨,也不得不听劝披上了毛毡。
梁逸尘打量着这个嘴唇乌紫年轻小伙。
他一身夜行衣,手脚结实精壮,原该是个利落轻巧的姿态。只是经秋水一泡,束发不再整齐,散落的发丝覆在脸上,面色也透着惨白,整个人都细微地颤抖着。
深更半夜,她一人发疯在外乱跑也就罢了,身后竟还跟着一个同样发疯的。谁见了不说一句巧呢?
梁逸尘冥冥中觉得,他大概就是这段时日老跟着自己的那个人。
但她不作声,只是仍然在往常的地方上了岸。
她刚走了两步,果然听见那个落水的小伙也跟着下船,恭恭敬敬地向船家道谢。
“我也在此处下船罢,有劳船家了,明日我去码头好好谢您。”
落了水,又披着毛毡,走起路来的步子一顿一响,滴滴哒哒。梁逸尘没回头,放缓了步子,仿佛就是在等着那人跟上来。
可他却迟迟没什么动静。梁逸尘扭头一望,见那年轻人始终与她隔着三四丈远,但又目标明确,像是打定主意,要一路跟在后面,一直送她到相府后门。
梁逸尘忍不住了:“喂,你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裴如海跟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梁逸尘当场逮着问话,不敢吱声。
梁逸尘索性不走了,嗔目盯着他:“谁让你来的?你的同伴呢?”
裴如海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有同伴?”
梁逸尘挑眉:“日日跟在我身后的都是两道风声。一道迅疾凌厉,像离弦弓箭;一道轻巧灵活,似燕翅擦檐。今日我只听见一道。而且,我的船后一直混着另一层水波声,大概就是一艘小舟。往日,那小舟划得也算稳重,今夜冒冒失失的,划桨忽快忽慢,或许就是少了个人出力的缘故?所以,我的船刚一加速,你就跟不上了,想来你也是拼尽全力地划,结果又翻了船。”
裴如海惊得嘴都合不上。
他早知梁逸尘通晓音律,耳力极佳,自己和祁珉素日也常常露出痕迹。但梁逸尘竟然能听音判出他今晚是独身,甚至还据此算计了他一回,实在令人叹服。
他想到此刻已经逍遥奔驰在路上的祁珉,暗暗呸了一口。这小子走得干净利索,撑船的差事就只剩自己。可他打小练的就不是神力蛮功,又不会水,刚刚那一遭差点小命不保。
裴如海言语也不觉恭敬了许多:“梁大小姐,是在下失礼了。不过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因着您偏好夜里出门,在下才奉命护卫您平安周全。时候不早,在下还是送您回去吧。”
梁逸尘才不会轻易放过:“奉命?奉谁的命?”
裴如海心里掂量得清楚。若将军愿意说,他和祁珉这小半年也不必躲躲藏藏了。既然将军不愿透露,那他也要恪守忠诚狗腿子的职责,做好事,少说话。
梁逸尘开始猜:“是我父亲梁煜?”
裴如海不说话。
梁逸尘自己也排除了这个可能。她在渤王府寿宴上唱几句曲,梁煜都能把她一顿痛骂,若真是他安排的人,断然不会容她胡闹这么久,一定早就动手将她囚在府里。
梁逸尘又猜:“难道是怀王么?”
她与怀王的亲事已经议定。怀王毕竟是皇室,派人盯着自己未过门的夫人,不至于做出什么丢脸面的事,也不是没可能。
裴如海闭紧了嘴。
梁逸尘见状,脾气立马上来了:“不说?那我不走了!”
裴如海木讷地点了点头,索性往地下的青石砖上一坐,大有宁死不屈、奉陪到底的意味。
梁逸尘愣住。不管是谁派来的,这年轻人倒是很尽职尽责,忠诚懂事。
她斜觑着裴如海。他将身上破破烂烂的毛毡裹得又紧了些,刚刚还微微发抖的身子,此刻似乎靠着意志镇定下来。耷在脸上的头发已经不再滴水,反而冻出了薄薄的白霜。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倔起来是不是都这副模样?梁逸尘不禁想到了自己远在边关的表弟,发起性子来也是全家都束手无措。
她望着席地而坐的年轻人,毫无办法,又不忍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我走了。”
她刚一抬脚,裴如海便蹭得起身,继续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梁逸尘走到相府正对的巷口,回过身:“我到了,你就送到这里吧。快回去换件干衣,烤烤火,明日我休息一天不出去了,你也好好歇歇。”
裴如海抱起拳,也顾不上身上的毛毡往下掉。他撇了撇乱糟糟的头发,板板正正地行了礼。
“多谢大小姐。”
他的身形隐在巷子的阴影里,注视着梁逸尘推门进去,这才安心离开。
梁逸尘轻步回了慕云苑,门刚关上,忽然听见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她皱了皱眉,也不知道那小伙子脚力快不快,会不会又淋个透湿。
最后他撩起头发时,瞧那相貌年纪,与自己母舅关家的表弟也差不多大。本身还是个半大小子,为了主子的一句话,却不得不夜夜奔波。
梁逸尘心不在焉地卸下珠翠头花,回想起他行礼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雨打在窗上,梁逸尘坐在梳妆台前,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自己的首饰盒。
“雨……”
是了,是在裴府门前,在那场晚春的雨里!
这个年轻人,正是当时扶了她一把,却又告知她裴行曜已经离京,无情打碎她最后一分希望的守门侍卫。
他说奉命来护卫自己,难道是裴行曜的安排么?
梁逸尘如梦初醒,却又懵着杏眼。良久,才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裴行曜,他是想看我笑话么?”
裴如海:受了工伤很心塞,升职加薪请给我安排一下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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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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