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院内,年轻男人的阴郁凛冽身形宛若一尊随时开戒的杀神,凡他所过之处,仆从侍卫都噤若寒蝉。
尽管这人身着常服,但脚步轻健,气宇轩昂,一眼看过去就能猜到是军中之人。
玄蓝色短袍和着萧索秋风扬起,裴行曜缓缓移动着锐利的目光,找寻着始作俑者的下落。
忽然,有一人冲越过矮矮的院墙,逆着散躲开的人群,风尘仆仆地奔到裴行曜身边。
祁珉身披银甲,还没站稳就半跪下来:“将军!”
杀神难得松弛了下神情,忙扶起他:“这么快就到了,一路辛苦。”
裴行曜召他回来的书信中曾写过,要祁珉归队的第一时间来找自己。本意是要详细问一问梁逸尘的近况,祁珉严遵将命,真的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裴行曜神色冷峻:“祁珉,你来得及时。京城一切安好么?”
祁珉点头:“一切都好。”
接着他又想起了重要的消息,连忙又说:“将军,梁家大小姐的婚期已定,腊月十八。我离京时,正在满京城地发喜帖。”
祁珉并不知晓裴行曜与梁逸尘的约定,但他不傻。自己无缘无故地被将军调回京城,护卫一个女子数月,这女子每日吃穿行都要事无巨细地汇报,那她的婚事,自然更是头等需要禀明的危急事项。
他没有料错。只见裴行曜听完这句禀报,脸色如同飓风过境。震惊、怀疑只是一秒之内的表情,裴行曜的眼底爬升起红通通的血丝,扶祁珉的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骨头咯吱咯吱地响着。
裴行曜超越同龄人的成熟沉稳一扫而空,脸上的肌肉一块块绷紧,浮现出毁天灭地般的杀意。
他重复确认了一次:“腊月十八?”
祁珉看得头皮发麻,赶忙低下头:“是。”
将军猛一回头,鹰隼似的眼睛锁定刚刚出现的冯知府。他一把拔过祁珉腰间佩着的短刀,从人群中凌空劈开了蜿径,脚尖点了几步,飞扬勃然的身姿便落到了冯知府的身前。
尖刀抵着冯知府的喉咙,裴行曜将他牢牢摁在了梁柱上,深邃的眸死死盯着他,透出十足的压迫感。
冯府众人尖叫起来,溃散奔逃。
冯礼毕竟常年在西南边关,也算见过些世面。此刻他虽也两股颤颤,却仍然说了句完整的话。
“裴将军,是不是老夫有哪里招待不周?今日是小女寿辰,何必弄得刀光剑影——”
裴行曜目色嫌恶:“你还有脸提你女儿?”
冯礼心中一惊,以为对冯梦楠的一番安排教导出了什么岔子,连忙满脸堆笑:“裴将军,莫不是小女冲撞了您?我叫她来给您赔不是。”
想了想,冯礼似乎仍有些不甘心地凑近,做着最后的努力:“裴将军在西南军中数月,也不怎么来锦官城,若是军中寂寞,不妨让小女随军,也好给将军解解闷——”
裴行曜一记手刀,砍上冯礼的哑穴,将他的话头直接掐断。
“冯大人,我们来往也有几回了。可能裴某前几回太客气,让冯大人误会我脾气好耐性足,以至于一直拖拖拉拉的不给个准话。裴某今日就给你来个爽快的:将册簿交出来,否则,我就带着你的人头回京城复命。”
他眼里燃着怒不可遏的火。似乎下一秒,就有嗜血的猛兽冲出身体。
从前裴行曜觉得不必操之过急,徐徐图之,能将对军政的影响收缩到最低。他虽然暂时顶替西南军主将统领,却几乎从不动怒,只是一点点铲除弊病,从未有人见过他像今日这样。
或许正因他素日还算温和,才让冯礼觉得有余地?
裴行曜的刀刃已经在冯礼的颈上划出血痕。他等不了了。
见冯礼仍然妄图抗衡,裴行曜直接报出一串人名:“廖捷,钟离卫,陶泰平,易中震。”
冯礼一愣。
这都是前阵子查处后,因为罪行不算重,甚至有戴罪立功行为而被从轻发落的人。
裴行曜冷漠深邃的眼盯着他,继续:“郁雨伯,何运升,孟祺福,岑同济。”
冯礼汗涔涔的脸已经扭曲了。
这些是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被裴行曜亲自率人抓了现行,随后重判的人。其中有三个,已经在狱中自裁。
将军敛回鹰隼一般的目光,勾起的唇角透出冷漠的杀意:“冯大人,你来选。”
薄刃越来越深,嵌进了他的喉咙。冯礼双腿一软,眼冒金星。
“将军,裴将军——请随我来内室,册簿都在内室——”
裴行曜没有收手,将手里这把老骨头转了个圈,刀挟着他往后院内室走。
冯府的府兵姗姗来迟,刚要上前围阻,只听裴行曜沉声怒喝:“祁珉!”
白白净净的祁珉如同猎豹一般朝一众府兵冲去,唰唰几下,领头的一队府兵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缴了械。
没人再敢上前拦路。
裴行曜从冯礼哆哆嗦嗦的手中接过三本册簿,挨个翻看着。冯礼知道审时度势,参照裴行曜之前的提示,也开始戴罪立功,主动交代。
冯礼:“前统领与邻国的小生意,一向由我这边记录,做成三份。第一份是可以随便示人的,假借了其他生意名目,呈报官府纳税使用。第二份稍有瑕疵,一些账目糊里糊涂极不规范,若哪日东窗事发,就将这本交上去,让官府查出点什么,也好交差。”
冯礼指着明显最厚的一本:“这第三本,才是完整真实的。每一笔都由我——由前统领逼着我,记下来,方便定期对账、分红。”
裴行曜瞟过他一眼;“冯大人也分了不少吧?”
冯礼唯唯诺诺地佝偻着身子:“哪里,哪里,是他们硬塞给我的,我愿意全部交公——”
裴行曜猛一挥手,没兴趣听冯礼的掩饰。他将册簿抛给祁珉,冷声发令:“我们马上回军营去。”
祁珉领命而退,前去牵马。裴行曜带来的贴身侍卫也赶了来,将冯礼上了铐。
裴行曜快步流星,一出冯府便腾跃上马,回头又嘱咐起祁珉:“祁珉,你等会儿找人将最后一本抄录两份出来。抄完要对一遍内容,确保无误。越快越好。”
祁珉同样跨上马:“将军放心。我催紧一些,三日之内一定能抄录好。”
裴行曜拧着眉,沙哑的声音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三日,太久。我今晚就要拿到。”
祁珉瞠目:“今晚?”
裴行曜掉转马头,褐眸已经褪去层层叠叠的杀意,而是流露出些许忧虑焦急,以及一抹打定主意的决绝。
“是,今晚。后半夜我就启程,回京城去。”
-
烟波四起,寒水如凝。最后一场绵绵秋雨结束,京城便悄悄入了冬。
梁逸尘的出嫁之日,愈来愈近。
但她的状态却一日比一日昂扬。
她不再睡到中午,整日病恹恹的,而是雷打不动地来膳厅吃一日三餐,滋补的鸽子汤、红枣阿胶燕窝,更是来者不拒。
她不再仗着一副好皮囊而不修边幅,而是开始描眉敷粉,精心收拾着自己,从发髻到衣裳,都是自己拿主意。甚至还自己亲手编盘发,自己动手系衣裙带子。
梁府上下都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倔脾气的大小姐,总算是想通了。
除了她仍然夜夜都跑出门玩逛以外。
但关于梁逸尘半夜出门这件事,以管家梁鸣为首,全府上下都只当瞎了半只眼。谁都不提,又心照不宣。
梁逸尘频繁外出,既是散心,也是在谋划逃婚的事。
如今大体计划已定,只是某些环节还不够细致,她正苦思冥想。
譬如,她计划在喜轿经过烟柳巷时,借口身体不适,让轿夫停下,自己冲出接亲队伍。
听着简单,但实行起来,若没有人接应帮忙,恐怕难度不小。
她忽然想到了久未现身的那个年轻小伙。
印象中,那人武艺高强。若是大婚那天,有他能相助一臂之力,梁逸尘的逃婚之路等于成功了一半。
不过,且不说那年轻人近来一直无踪无迹,就凭他是裴府的人,梁逸尘便觉得可靠度需要折半。
梁逸尘正纠结想着,忽然听到自己院里吵吵闹闹声一片。
梁逸尘蹙着柳叶眉打开门,见到门前廊下,两个丫头正在争吵抢夺着什么。其中一个是自己的贴身侍女雪蕙,还有一个是含翠,在梁轻瑶的院里当差。
梁逸尘走近一瞧,两人手里争抢的,是一只鸟笼,里面的金刚鹦鹉正上蹿下跳,口里不住地粗哑骂着:
“骗子!说话不算话!骗子!”
这鹦鹉,是之前梁逸尘郁郁寡欢时,管家梁鸣贴心弄来给她解闷的,接回来时便只会“骗子”、“说话不算话”这两句。
据梁鸣说,是听见大小姐病中日日夜夜都在嘟囔这两句话,恰好在集市瞧见同样会说的鹦鹉,便觉得有趣,买回来送给她。
那是她咒骂裴行曜不守约的话。
梁逸尘不好多辩,只得收下,这只鹦鹉便一直养在慕云苑里。今日含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抢?
梁逸尘轻呵了一声:“放手!怎么回事?”
没人放手。
雪蕙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自家院里的鹦鹉,自然紧紧抓着鸟笼。而含翠则觉得,梁逸尘的命令,自然是对自己的贴身侍女发的,她素日只听梁轻瑶的使唤。
梁逸尘眯了眯眼。
什么时候,她在相府说话也变得不好使了?
祁珉:合着我就是个传话的。谁管管我的死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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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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