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2 章

梁逸尘如鲠在喉,碗里的荞麦燕窝水牛乳忽然就不香了。

她什么都没听进去,盯着梁煜一张一合的嘴,只恨自己这个卖女求荣的爹爹怎么没有御前失声。

梁逸尘怒从心起,压住心中的幽恨,僵硬开口:“不过是臣子嫁个女儿,值得天子亲自来捧场么?”

梁煜对她这样谦虚感到意外。

他亲手养大的女儿,自然知道她一身傲骨,瞧不上旁人,总觉得自己永远配得上最好的东西。如今天子略施青眼,她倒低调起来了。

梁煜转念一想,觉得姑娘将要出嫁,害羞也是正常,微微笑言:“逸尘,你可是紧张了?”

姚氏不动声色地打击:“逸尘不必焦虑,天子赏脸,多半还是为了他弟弟怀王,或许只是会差人去怀王府里关照一番。”

梁逸尘企盼地望了眼姚氏,无比希望她的猜测是真的。

梁煜沉吟片刻,似乎也觉得姚氏说得有理,但仍不放心地嘱咐:“晚膳后,再去将明日的仪仗、人马都检查一遍罢。还有轻瑶,明日记着要规规矩矩的,切不可出岔子。”

他特意点了梁轻瑶。一来,是因为梁逸尘与梁轻瑶之间基本是明面的闹翻了脸,梁煜生怕梁轻瑶多事。二来,多半还是因为记着上回她在裴行曜面前打翻茶盘又逃走的事。

梁逸尘与梁轻瑶同时黯了黯眼。

梁轻瑶心想:不过是嫁人而已,怎么姐姐的婚事就能被陛下亲自提点,连带我也要被教育一番。

梁逸尘则想:那次就是最后一回见到裴行曜了,居然已经过去半年。世事难料,他个无情无义的混账,害得我明日不得不剑走偏锋,浪迹天涯。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梁逸尘绷着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碟,又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口饭。

明日,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她一定要储备体力。

-

裴行曜策马赶到京畿时,恰好与等在车马道的琰容相逢。

琰容冲上前印他,看着比裴行曜还焦急:“将军,城门已经落钥了。”

裴行曜猛一勒马,专注沉稳了一路的神情霎时阴云密布。他拍着原地转圈的赤骥马的脖子,望向京城的方向,面色凝重,眼底决绝。

某一瞬间,琰容还以为他打算连人带马飞跃过城墙去。

琰容知道自家将军迫在眉睫的心事。他原本在南边裴家老宅照看老夫人,接到飞鸽传书便知道日子紧急,几乎也是一刻不停地往京城赶。

而裴行曜则是从更遥远的西南边关驰骋而来,必定是昼夜疾奔。可怜这匹赤骥马,与他家将军一样披星戴月,风尘仆仆。

琰容望了眼高骑在马上的裴行曜。将军身披银甲,英姿勃发,凌云般的气场弥散开来,他凝神思考了片刻,有了决断。

裴行曜褐眸闪烁,翩翩轻言:“既已来不及,明日,便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

腊月十八,寅时刚过,梁逸尘便被雪蕙轻柔推了推。

雪蕙:“大小姐!该起来梳妆了。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梁逸尘早已清醒,蓦然睁开的双眼如寒冰。今天的确是个大日子,她想。

四五个妆娘已经齐整整地站了一排。雪蕙端着水盆,请梁逸尘净了脸,妆娘们便围了上来,对着她那张脸一顿收拾。

妆娘一边画,一边又打心底里赞叹:“大小姐这张脸,多画一笔都觉得是画蛇添足了。”

雪蕙骄傲地附和:“那是当然,您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大小姐是京城家喻户晓的美人。”

另一个妆娘委婉建议:“大小姐或许还没醒过神,若是您能多笑一笑,一定更是倾国倾城。”

梁逸尘瞟了她一眼。

放在平常,这种“多笑笑”、“别冷着脸”的建议,她没冷嗤一声就算客气。但今日不同,她决定要宽以待人。

梁逸尘发自内心地冲着几个忙前忙后的妆娘笑了笑,满眼真诚。

她近来愈来愈觉得,人生顺逆,与平日作风人品大有联系。

往远了说,当年她对秋猎场的守卫小兵不够宽容,结果得罪了裴行曜。后来自己也被他摆了一道,难说是不是因果报应。

往近了说,她夜夜出门时心存感激地对相府后门的年轻侍卫道谢,甚至还帮着他与烟柳巷一个姑娘传递书信,俘获了人心。而今日逃婚,这个叫张淇的年轻侍卫,也自告奋勇地要帮忙接应她。

与人为善这个道理,梁逸尘懂得不够早,但如今开始践行,也不晚。

妆娘们替她盘好了云顶髻,又选了两支步摇珠花,最后是沉甸甸的凤冠。

凤冠一上头,梁逸尘便觉得头上负着千钧重,后颈像快断了一样。一瞬间,她被压得几乎挤出了眼泪。

梁逸尘紧紧蹙起眉:“好重!”

妆娘笑道:“这还重呐!大小姐还没盖盖头,那可是坠着金桃心流苏、镶了翠玉的盖头,还有几分分量的。再有就是婚服,大小姐才穿了里衣。等下须先穿着龙凤褂去敬茶拜谢父母,再回来换上袖衫、马面裙、霞帔出门,自然了,眼下天冷,还需要加几层绒衣。”

梁逸尘木木听着,张开双臂,任着丫头们一件件地往自己身上套。

这些衣物,早半月就送来了,她为了逃跑时方便,也细细翻看过,心中有数。只是层层叠叠真的上了身时,重量和压迫感才分外真实浓烈。

没来由的,她又想到了裴行曜。

那日她去裴府求嫁,裴行曜恰好冒着雨骑马回来,那一身银甲在雨水中冲刷得锃亮,看着同样厚重。

那身银甲,是护佑他刀枪不入的。而自己这身凤冠霞帔,却要禁锢她寸步难行。

梁逸尘的眼角悄悄爬上浅红。

她耸了耸发酸的鼻尖,站起身来,龙凤褂和珠翠首饰在身上清脆作响。

“走吧,”梁逸尘迈开步子,眸光澄澈,准备吹响今日这场仗的前奏号角,“去正堂,拜谢梁家。”

她一步步走过房檐廊角,所到之处无不挂上了大红绸花,正堂更是被红绸锦缎装饰一新。

梁煜坐在正堂右主座,左侧的椅子已经被撤了去,而是置放了牌位贡品。牌上是“爱妻关氏袅袅之位”。

关袅袅,正是梁逸尘素未谋面的生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生下她而后撒手人寰。

梁逸尘身披龙凤褂,步摇轻晃,走到梁煜面前。她捧起茶碗,对着梁煜虚虚叩拜,复杂的心绪一点点弥散开来。

她没了裴行曜的指望后,也曾试着求过父亲,允许她尽孝膝下,不嫁作他人妇。她言辞恳切,却让精明算计着联姻得失的梁煜勃然大怒,甚至骂出了“养你二十年还不够”、“不出嫁就是不守妇道”之类的话来。

梁逸尘望着他此刻浮展在脸上的喜色,心中五味杂陈,忙又垂下眼去。

接着是给母亲的牌位敬茶。

梁逸尘深深望了眼那个宁静无声的牌位。听外公关鸿讲过,她母亲关袅袅是温柔娴静如同兰花一般的女子,只是身体娇弱些。

她捧着茶,一时觉得母亲芳魂犹在。而她即将逃离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再为母亲上一柱香,当真不孝。

这样想着,梁逸尘跪在牌位前,重重地叩头,泪水刹那便盈了眼眶。

梁煜劝慰的声音也有些颤,似乎同样动了感情:“逸尘别哭了,你母亲一定为你开心。”

梁逸尘抬起脸,微微点了点头,在这几秒内又做回了梁煜的好女儿。

然而下一秒,她便听见梁煜说:“去给你二娘也敬个茶。”

姚氏坐在梁煜右手边的高脚凳上,已经冷眼观望了这一对忆旧的父女许久。

她在相府这么多年,识人于微的本事已经磨炼得格外精进。

在她看来,梁逸尘骨子里就透着冷傲,加上她父亲梁煜的宽纵,性子也不够温和。姚氏原以为,梁逸尘一定会为了这门亲事大闹一番,她一直在等着闹剧开场,好趁着梁煜对梁逸尘彻底失望之际,提一提自己与女儿轻瑶在相府的地位。

但一日日过去,梁逸尘始终没有发作,姚氏便想出了在敬茶的礼程上做点文章的主意。

姚氏揣着慈祥面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梁逸尘,见她脸色微变,便觉得有戏。以梁逸尘素来的处事,即使不说难听的话,也一定会当场甩脸,不给梁煜面子。

然而,梁逸尘却只是动作迟滞了片刻,随后仍然从雪蕙端着的托盘里新取了一只茶碗,斟了茶汤,端到了姚氏面前。

梁逸尘垂着眼,客客气气:“姚姨娘,请用茶。”

姚氏愣了愣,仍然伸手接了过来。

哪知还没等她喝完,梁逸尘就不慌不忙地转身,又自作主张地斟了一茶碗,恭恭敬敬地奉到了站在梁煜身侧的管家梁鸣。

梁逸尘:“鸣叔,请用茶。您辛苦了。”

姚氏被刚入口的茶汤烫出了水泡。她五官微微扭曲着,眼里装出来的慈爱一扫而空,顿时透出屈辱和狠毒。

梁逸尘笑容得体,甚至没多分给她一个眼神。

雪蕙提醒着时辰。接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梁逸尘该回去更衣,准备出门了。

下一章围观裴将军抢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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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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