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苏莫寒大清早到后厨去了一趟,碰了一鼻子灰,郁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回到房间,苏莫寒一整日都坐立不安,一会儿倒在床榻上发呆,一会儿坐到桌子前冥思苦想,要不就翻来覆去摆弄那些写着菜名的小竹片,一个个地念叨那上面的菜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钻研厨艺背菜名呢。
苏莫寒的眼前不时闪现出小七那双漆亮的眼睛,拿来与他记忆中的人作比较,他不时自言自语叹道:“像,这眼睛太像了,真的是她么?”紧接着又自己否定,“不可能啊,她怎会在这里?”
在他记忆中,有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她就站在清水河边高高的河堤上,着一身藕荷色袄裙,圆圆的小脸上沾满了泥,一双杏仁似的眼睛漆黑闪亮,如春天的湖水般清澈透明。
自第一眼见到她,她的样子就印在了他心上,时常出现在他眼前。
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对他说道:
“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1。又有人说,君子防未然2。公子和宝马没必要涉险过河。”
“我还没说完呢,公子是打算沿这堤坝一直往北?”
“往北七八里还有座大石桥,公子有马,脚程快,不如从那儿过河。”
那声音,清脆婉转,如山中的百灵鸟轻唱,更像一首动人的曲调,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他耳边,轻轻撩拨着他的心弦。
昨日,在他母亲梁振玉的房间里,那位自称伙计的小姑娘一开口,苏莫寒便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只是后来她和他母亲相对哭泣,声音哽咽无从分辨。
后来,苏莫寒借故去后厨探看,却听到王五他们的对话,照他们所说,那位小姑娘是叫小七的客栈伙计乔装改扮的,那声音听着也不像是清水河边的小姑娘。
可是小竹片上的字迹分明又像是女子所写。苏莫寒心中更加疑惑,总想探究这个叫小七的人到底是谁。
奇怪的是,虽然还不是十分确定这个小七的身份,每次见到小七在劳作,苏莫寒都莫名的有一种心疼的感觉。见到小七用纤弱的小手拿着大斧头吃力地劈柴,他是不由自主真心地想去替她。没想到,却差点给她带来麻烦。
早上,苏莫寒与小七一番面对面的眼神较量,他虽然败下阵来,却清晰地见到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这双眼睛与他记忆中的一样,一样的清澈,一样的明亮。
苏莫寒心中多了一分把握,心里却愈加沉重。
他不敢去想,如果这个小七真是清水河边见过的小姑娘,她身上的到底发生了甚么?半年前见到她时,她是那样的快乐无忧,嬉戏着玩闹着,看起来家境也不错,身边还有另一位姑娘相陪,如今她何以孤零零落魄此地?难道她同母亲哭诉的话都是真的?
苏莫寒的眉头越拧越紧,脑袋里像灌满了糨糊。后来,他干脆不去想这些了,算了,想也想不明白,等小七再来送茶时,好好观察观察。
苏莫寒一直待在房间里,一步也没离开,一心等着小七来送茶,连母亲和芸苓要出去散步,他都没去,生怕错过了小七。
谁知等了一整天也不见人影。茶,不是小七送的;饭,也不是小七送的。
苏莫寒心知发生了早上的事情,小七定是在躲着他。他又不好贸然再去后厨,只在房间里将那写着菜名的小竹片翻来覆去地瞧了无数遍,将那些菜名背得滚瓜烂熟。
等到傍晚,仍然不见小七露面,苏莫寒坐不住了,扔下小竹片,径往后厨寻来。
不料,王五却道小七已经离开客栈了,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甚么?!离开了?!谁让她离开的?!”苏莫寒吃了一惊,怒气冲冲瞪着王五,连声吼到。
“那个那个,小七他本来就不是店里的,说好了只在店里留两日,完了就就离开了,说是着急赶路,”王五不明白苏莫寒为何发这么大火,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
“她往何处去了?”苏莫寒紧盯着王五逼问,心里直后悔没有早一点过来。
“不知道。”
“她打哪来的?”
“也不知道,”王五睁着无辜的双眼,茫然地摇着脑袋。
苏莫寒冷哼一句:“你都知道些甚么?”
“公子这样问,我倒想起来了,小七兄弟好像从来没说过他家里的情况,也没说过家里还有何人。”王五道。
“你再想想,她会去哪里?这附近还有其他客栈吗?她会不会去住店了?”苏莫寒期待地看着王五,耐着性子问他。
王五晃晃脑袋,肯定地道:“那不会,他哪有钱住店?”
“为甚么?”苏莫寒奇怪,明明自己昨日才给她五两银子,不会这么快就花完了?没想到花起钱来倒是出手大方。
“他把银子都给了那小姑娘,身上再无分文,不可能去住店。”王五说着,叹起气来。
苏莫寒听了有些动容,原来如此,自己倒是误会了。他放缓语气,启发王五道:“你再仔细想想,她有没有提到甚么地方?”
“地方,”王五低头回想,“哎,他还真提到过,他问过此处离澄州城有多远,对,澄州,公子,”王五抬起头,发现苏莫寒已经不在眼前了。
曲芙蓉背着包袱,急匆匆行走在去往澄州的官道上。
天已经暗了,日头快要落到山里了。
曲芙蓉瞧着脚下长长的影子,心想:就算日落西山,她也不能停留,已经耽误太久了,王五师傅说离澄州还有二百里路呢。等走累了,找个柴草堆将就半宿吧。
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响,她只道亦是赶路的人,便往路边让让,仍继续前行。
怎料,那马匹超过她便“吁”地一声被勒住,马上的人翻身跳下来,矗在路当中,沉声道:“站住!回去!”
她唬得一震,心呯呯乱跳,原来真有劫道的!慌乱中脑子里飞快地想到,听说劫道的都是图财,自己身无分文,是不是就没命了?
略一定神,竟发现劫道的是那个甚么公子苏莫寒!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才觉出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这个苏莫寒她倒是不怕,虽然看着霸道些,却似乎没甚么坏心眼,只是,他这般拦路又要闹甚么幺蛾子?此处又没有木柴争着劈。
见她一直沉吟不语,苏莫寒又重复一句:“跟我回去。”
已经回过神来的曲芙蓉听了这话,火苗噌噌窜起来,凭啥跟你回去,又没欠你房钱,方才害得我差点背过气去,这笔账怎么算?
她气鼓鼓地大声喊道:“凭什么跟你回去?起开,别挡道。”
苏莫寒未动,仍然站在路中间,冷声道:“天都如此晚了,还赶甚么路?”
“那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曲芙蓉气犹未消,冷冷地回怼他。
“你不要误会,家母喜欢你做的茶和饭菜,途中饮食想请你照料,”苏莫寒的语调软了下来。
“另请高明吧,我又不是专职厨子,我还要赶路。”曲芙蓉道。
“我们也要赶路,只是家母身体不适才盘桓这几日,如果你能一路相随,家母会很高兴的。”苏莫寒道。
曲芙蓉白了他一眼,“都是赶路,方向有不同,倘若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岂不白耽误功夫?”
“如果不顺路决不勉强,我们是回澄州,明早就会起程,不知你是否顺路?”苏莫寒的话透着小心,竟似在求她。
曲芙蓉听了,心里有些松动,一起走,路上有个伴,总好过一人担惊受怕,万一真碰上劫道的,自己小命玩完了,还怎么去寻爹娘?只是他们这一家子人,走走停停的,何时才能到澄州?
苏莫寒似乎看穿了她心思,道:“家母身体大有好转,不会再停下来多住的,雇上几辆马车,也很快的。到了澄州,你可自便,不会强留你。”
还可以搭顺风车,当然不错。曲芙蓉心中暗喜。“如此也好,只是,”曲芙蓉又有些犹豫了,怎会有这么如此好事情?姥姥曾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姥姥的叮嘱尤在耳旁,小心谨慎为好。
曲芙蓉打算开口拒绝。苏莫寒见她说了半截,以为她担心酬劳,忙说道:“当然,会付你酬劳的,”自袖中取了一锭银子抛过来,“这是定金,到了澄州再付另一半。”
银子向自己飞过来,曲芙蓉只能顺手接了,沉甸甸的十两银子欸。她掂着手里的银子,便改了主意:这倒不错,既不耽误赶路,还有银子可挣,就说道:“行,看在令堂的面上,我答应了。”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不知为何,她很愿意亲近梁振玉,每次见了她,总是想起自己的母亲。
苏莫寒一听这话,似乎十分开心,大步跨过来,与她并肩站着。
曲芙蓉不习惯,除了父亲和哥哥,她还没有与别的男人相距如此近,忙往旁边挪开一步,“干嘛?”
“回客栈啊,一起回去,”苏莫寒道,声音听起来愉悦轻松。
曲芙蓉回头瞧瞧苏莫寒牵的马,推托道:“公子骑马先回吧,不用等我。”
“不急,一起走吧。”苏莫寒坚持。
“我都说了回去,一定会回去的,我说话算数。再说,定金都收了,还怕我跑了不成。公子先回吧。”曲芙蓉也坚持。
“那好吧,”苏莫寒让步,认镫上马,迎着晚霞策马而去。其时,漫天火红的霞光映着他,那奔驰的一人一马,恰如一幅幅剪影在飞速地流动。
又见英姿飒飒,又听马蹄得得。
曲芙蓉望着苏莫寒的背影,嘴巴张得圆圆的,愣在原地。
“原来是他!”
(注:1.《孟子尽心篇》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2.三国时期曹魏著名文学家曹植《君子行》:“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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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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