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芙蓉瞧着苏莫寒远去的背影,终于想起来,那个清晨,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
那是去年的秋天,正是秋分时节。
久雨初晴的清晨。
连绵一个多月的雨,令清水河暴涨。洪水漫过了河上的木桥。桥上挤着许多拿着杈耙钩棍的人。
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曲芙蓉,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坝顶上看捞河。大斗笠不时滑下来遮住眼睛,曲芙蓉不得不一次次伸手去扶它。可她没打算摘掉,这样方能遮得严实,不会让曲雁荷寻到。
斗笠又滑下来,曲芙蓉刚一抬手,冷不防身后一声大喊,“曲芙蓉!寻到你了!”
曲芙蓉手一抖,斗笠飞了出去。她赶紧跳起前扑,却被蓑衣一绊,直往河里扑去。
糟了,曲芙蓉心想,如此一来,只等着别人来捞我了。
“不好!”身后又是一声喊,未及话落,曲芙蓉已被人重重扑倒在坝沿上,一头栽进泥浆里。
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正是曲雁荷。曲芙蓉拍打着泥浆,恨恨地道:“曲雁荷!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曲雁荷也不辩解,指着前面道:“你还说呢,你看那里。”
曲芙蓉看时,那个大斗笠“骨碌碌”从河坡滚到河里,随着湍急的河水越漂越远。
“看到没?要没我,你也河里漂流呢。”
曲芙蓉看得后怕,嘴上却不认输,“还不是被你吓的,谁用你救了?害得我跌得好疼。再说了,我都穿成这样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曲芙蓉没听到回答,扭头发现,曲雁荷眼神犹随着河中的斗笠漂移,正叹道:“可惜了爹的新斗笠,一两银子买的,还没戴几回呢。”
曲芙蓉听了这话,气又不打一处来:“真是个财迷。没见我还趴着?快拉我起来呀!”
却见曲雁荷往旁边一跳,抱着胳膊,道:“不是不用我吗?怎的又要我拉你?”
“好,曲雁荷你等着,等我起来找你算账。”曲芙蓉气哼哼道。
不料蓑衣太宽太长,曲芙蓉在地上蛄蛹了好半天,竟无法自己起身。曲芙蓉只好求饶:“姐,好姐姐,我错了。”
曲雁荷“咯咯”笑起来,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笑成了月牙。她笑着过来帮曲芙蓉解开蓑衣,拉她起来。
曲芙蓉甩着手上的泥,语重心长道:“姐,咱能不能温柔点?好歹你也是曲家二姑娘,你这大嗓门,哪有姑娘家的样子,将来谁敢娶你。”
曲雁荷蹲在地上收折蓑衣,说道:“小小年纪净管别人的事儿,先管你自己吧,娘让我寻到你,马上押你回家。”
“别呀姐,我现在不想回,要不你就说没寻到?”曲芙蓉赔笑道。
“不成,现在就回,别磨蹭。”
“能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呗,反正我这会子不情愿去姥姥家,”曲芙蓉小声嘀咕。
“你嘀咕什么?”曲雁荷问道。
“啊没有,我是说,”曲芙蓉两眼滴溜溜转,正想着找点甚么借口,听到身后有人朗声问:
“请问,这里是曲家村吗?”
曲芙蓉转过身来,见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牵着一匹高大白马。看起来同她哥差不多大,挺拔俊逸,气度不凡,双眸亮如晨星,眉宇间英气逼人。
曲芙蓉一见,便觉得他这样貌,这眉眼,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公子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请问姑娘,此处是曲家村桥吗?”
曲芙蓉回过神来,忙回答:“哦,是的,公子是寻人还是过桥?”
“过桥。”
曲芙蓉往那木桥一指,“公子瞧瞧过得去吗?”
那公子瞟了一眼拥挤的木桥,冷冷道:“无妨,将人都赶了,便过得去。”
“你,”曲芙蓉方要开口,却听到曲雁荷站起身道:“你这人怎的如此行事?这桥又不是你家的,你说赶人就赶人?”
“你,我,”那公子大概没料到会遭人抢白,一时语塞,面露不愉。
曲芙蓉原也是要驳他的,见他如此,如再补上几句,倒显得与姐姐合起伙来欺负一个问路的外乡人,忙打圆场道:
“公子别误会,这桥确实不适合公子过,不是人多占桥的问题,那木桥本就狭窄,桥面都被洪水淹了尺来深。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又有人说,君子防未然。公子和宝马没必要涉险过河。”
那公子听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打量一下河中的木桥,面色有些和缓。
曲芙蓉接着问他:“不知公子过桥去哪里?”
“河东镇。”
“去河东镇的话,下游五里处有座石桥,那里最近啊,怎么走到此地了?”曲芙蓉好奇地问道。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那座石桥被水冲垮了,听人说曲家村桥可以过。”他声音有些焦急。
曲芙蓉给他出主意:“往北七八里还有座大石桥,公子有马,脚程快,不如从那儿过河。”
“谢了姑娘。”那公子说着就准备上马。
“等等!”曲芙蓉急喊,“我还没说完呢,公子是打算沿这堤坝一直往北?”
“不然呢?”那公子回头,皱着眉道。
“这堤坝就到村头,再往上没路了。这样,出村,沿村西那条小路往北行,过了赵家庄,就是官道,沿官道一直往北到河西镇,就能瞧见大石桥。”
曲芙蓉比划着解说,见那公子瞧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以为他不信,加重语气真诚地道:“不会错的,这条路我走过。”
“好,谢谢姑娘。”那公子认镫上马,不知为何,临走又回头瞧了她一眼。
那公子按照她的指点,策马西行,奔驰在连绵起伏的荻花丛中。太阳初升,万千道光照射下来。他和他的白马沐浴在晨光中,英姿飒飒,蹄声动人。
曲芙蓉不禁看得心驰神往,目光追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叹道:“他骑马的样子真帅气,我要是会骑马就好了,也能像他这般驰骋,像风,又像流星。”
“妹妹,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曲雁荷拍拍她,一见她转过脸来,惊呼道:“唉呀,你这一脸的泥,还跟人讲半天话。哈哈哈!”
曲雁荷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啊?!”曲芙蓉抹着脸上的泥点,忽然醒悟那年轻公子为何眼神古怪,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他就是问路的那位年轻公子!就是他,沐着晨辉,策马飞驰在清水河畔。
曲芙蓉想起自己满脸是泥跟他说话的情景,这会儿倒笑不出来,姐姐这会儿不知在哪里?还有爹娘、哥哥,自从那一日她去了姥姥家,他们就莫名地失踪了。半年了,没有一点音讯。
脑子里竟闪出一个念头,半年前这个苏莫寒恰好出现在曲家村,和爹娘失踪一事有没有关联?
她被这可怕的猜测吓了一跳,赶紧在心中推翻。怎么可能呢?也许他就是恰巧路过。
那,他和其他村人认不认识?会不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当时自己满脸是泥,现在又是如此打扮,他应该还没认出自己,应当趁着他还未认出,远远躲开他。
曲芙蓉转身即往澄州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住。
刚收了人家定金,刚说了要说话算数,就这样逃了算怎么回事?可不逃会不会有危险?
“怎么办啊?”曲芙蓉跺着脚,来回打转,左右为难。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曲芙蓉回身看来,却是苏莫寒去而复返,他在马上说道:“你果然不想回去,这是要逃吗?”
曲芙蓉被看穿,虽心虚,嘴上怎么能承认,“胡说,我往哪里逃?我逃得掉吗?我就是,看这月亮升起来,想在这儿多待会儿。”
苏莫寒抬头瞧瞧从树梢上升起来的圆月,盯着曲芙蓉的眼睛幽幽道:“这倒是实话,你休想逃,你逃到哪里我都会追到你。”
曲芙蓉慢腾腾往客栈方向晃悠,也不管苏莫寒牵着马在旁边急不急。
苏莫寒倒也没催促,只是沉默地跟在一旁,没话找话地说几句去澄州做甚今晚月亮好圆啊之类的,曲芙蓉也只“唔,唔”两声,并不回应。
曲芙蓉想了一路也没想出对策。她决定在没想出对策、不确定他身份目的之前,还是少说话。
苏莫寒见曲芙蓉沉默不语,不似之前伶牙俐齿的说个不停,只当她赶路累了,也不催促,随着她慢慢走回客栈。
到了客栈,曲芙蓉不得不开口说话了。苏莫寒将她带至一间客房,对她道:“已经很晚了,赶紧歇息吧。”
曲芙蓉等着他离开,却见他回身关上门,坐到桌前。
曲芙蓉等了半天,只好问他:“你不出去吗?”
“这是我的房间,我为何出去?”
曲芙蓉这才看清,这间客房同梁振玉所住一样,亦是里外两间的上房,便道:“那公子在此歇息吧,我自去伙计那里寻个住处。”
苏莫寒道:“算了,这么晚了,别去打扰他们了,你凑合一宿吧。”
曲芙蓉听了这话有些意外,自己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能住这样的上房怎么算凑合,不好再出言推辞,便道:“那好,公子请去里面安歇吧。”
外间是没有床铺的,只有桌椅和一张小榻,曲芙蓉打算在榻上歇息,这也比柴房及破庙里的稻草好上百倍。
“你住里间,我在外面。”苏莫寒坐在桌前没动。
“啊?”曲芙蓉看向苏莫寒,没听错吧?
苏莫寒若无其事地道:“我守着门,你若逃了,费马,费功夫。”
小心眼,真的怕我跑了,爱睡哪儿睡哪儿吧。曲芙蓉不再理他,自去里间歇息。
和衣躺在床铺上,曲芙蓉将这两天与苏莫寒打交道的经过,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遍,自信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稍觉安心。
她伸伸手臂,抻抻腿脚,又伸了个懒腰,这床铺太舒服了。许久没有这么舒服地躺在床榻上了。连日来的奔波劳作令她疲累不堪,不一会儿,一阵困意袭来,曲芙蓉便沉沉地合了眼,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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