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知理居然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林三娘匪夷所思地说：“你太薄情寡义了，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
“我当年真是眼瞎，怎么会被你的甜言蜜语所蛊惑，宁可忤逆我爹，也要和你成亲，落得个亲人离别的下场！早知如此，我就该听我爹的话，选择别的男人成亲，而不是你这个令人作呕的畜生！”
林三娘今时今日，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父母让嫁的人，可以选择不嫁，父母不让嫁的人，千万别嫁！
杜知理冷冷地说：“她不是我的母亲，非我母亲，又何谈薄情寡义？”
“不是你的母亲？怎么，你又想玩什么糊弄人的把戏？”林三娘不信杜知理的鬼话，她的婆母对杜知理的态度很慈爱，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先给杜知理，倘若不是亲生骨肉，婆母能事事都先想着杜知理？
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杜知理说：“她是我的奶娘，而我，并非真正的贾安。”
杜知理话里的要素过多，林三娘思考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话里的信息，她问杜知理：“你到底是谁？”
杜知理说出他真实的身份：“润州，陆家，陆训。”
“润州陆家？”沉默半晌的宋衔青开口道，“是十多年前，因贪墨遭流放的陆家？”
陆训感叹道：“这么久的事了，你倒是记得清楚，我还以为没有人知道陆家呢。”
宋衔青说：“我在卷宗里看到过你家的案子，陆家贪墨是莫须有罪名，虽说后来翻了案，但时间太迟，陆家族人早就在被流放的路上全部病死，你倒是幸运，能逃过一劫。”
陆训重复了一遍宋衔青的话，心中想好对策：“是啊，陆家贪墨是莫须有的罪名。”
今日他杀林三娘的消息必然会传进太后和昌乐公主的耳朵里，到时候顶替别人身份的事情也会暴露出来，她们迟早会发现，他真正的身份是润州曾经的郡守陆丰之子陆训。
既然这样，不如主动把他的过去都讲出来，陆训要赌一把，看太后和昌乐公主如何抉择，尤其是太后如何抉择。
假若太后放弃他，说明他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很低，是一个随手就能抛弃的棋子，即便他躲过林氏案子的追究，后面也很难再被太后重用，哪怕他捏着太后的一个“命脉”。
皇帝和其他世家都不亲近陆训，陆训作为“寒门”，唯一能依靠的势力就是太后，太后要是不再重用他，他无法升官，永远得不到最想要的权力和地位。
在陆训看来，一个人没有权力和地位，与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当年的贪墨案，让陆训明白了一件事。
他活着，就是为追逐权力和地位这两样东西，追不到这两样东西，还不如死了算了。
陆训设想，倘若他被太后放弃，他会直接伏罪认死，顺便把太后的“命脉”公之于众，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当然，太后还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力保他，把林氏诛杀掉，封锁他顶替别人身份的消息。
假若太后选择力保他，他就能从林氏案子里完美抽身，同时太后手中会多出他的一个把柄，能够用这个把柄挟制他。
太后是个聪明人，知晓怎么做对她最有利。
说实话，陆训不怕这个挟制，毕竟他在吏部当职多年，手中有太后的一个“命脉”，比起拿这件事情挟制他，他更担心太后保下他后，又后悔保他。
他害怕的，是太后让他上云端，享受过权力和地位的绝妙滋味了，又让他跌进泥潭，被人人欺辱，连乞丐都能坐在他的头上耀武扬威。
假如真有这一天发生，陆训势必和太后鱼死网破。
短短的几分钟，陆训把他未来的走向想了个清楚，他索性将他的所有经历全盘托出。
“十多年前，我的父亲，润州郡守陆丰，掌握孟长翼走私的证据。那孟长翼身居金曹此职，在郡府诸曹中管理财赋，专门负责货币、盐、铁等事。货币、盐、铁关乎民生，金曹这个职位，官职或许不算很高，但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肥差。”
“货币和铁，孟长翼不敢沾染，这两个一旦沾染，就是有关私铸和私兵的事，若他沾染这两个被发觉，他一颗脑袋都不够掉的，得献上九族的脑袋才行。”陆训顿了顿，“但盐，就不一样了，而且是规模不算特别大的盐，再者还有其它势力护着他走私。”
“孟长翼与润州其他势力勾结，走私了盐，不料被我父亲觉察到，我父亲决定上报此事，然而奏折被孟长翼勾结的势力拦下，那些势力反咬一口，给我父亲泼脏水，说我父亲贪墨，还伪造出有模有样的贪墨证据。”
“那时，现在的陛下还未登基，在位的是先帝。先帝得知我父亲贪墨，一怒之下流放了整个陆家人。”
“孟长翼勾结的势力怕夜长梦多，杀掉我父亲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便买通衙役，对陆家人下了毒｜药。那种毒｜药融水后无色无味，不会立即让食用者死掉，而是慢慢掏空食用者的身体，消耗食用者的元气，让食用者在表面病亡，实际毒发，这就是我陆家人全部‘病亡’于流放路上的原因。”
宋衔青说：“你能活到现下，没食用那种毒？”
陆训点头，他脸上没有丝毫伤心，仿佛说起全族被毒死，是在说一件轻飘飘的事情。
“我刚才提到过‘融水’两字，字如其意，毒被下在水中。我第一次出润州，身体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照顾我的奶娘便没有给我喂那桶被下了毒｜药的水。奶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哪里不舒服，她就很担心，我没喝水，她也没喝水，所以说陆家就只有我和奶娘活了下来。”
林三娘懂了为何陆训会说“她是我哪门子母亲”这句话。
“你口中的奶娘，就是我的婆母吧。”林三娘想，难怪陆训会反驳她。
陆训确定了林三娘的猜测：“是。”
他继续说道：“陆家上下没有其他活口，奶娘就带着我逃了出来，因为我是罪臣之后，只能隐姓埋名。没有户籍，等同于黑户，被官兵抓到，会有牢狱之灾，我便在郊外杀死一个人，顶替了他的身份。”
“那个人，就是真正的贾安。”陆训提及杀人时面带微笑，“杀一个贾安还不够，别忘了，我身边的奶娘也是罪臣眷属，她同样需要户籍，为此，我又杀死一个女人。”
陆训对林三娘说：“当年我只是一个少年，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杀死两人且善后的，林三娘，你猜，是谁协助了我？”
林三娘心里有了答案，她沉默不语。
陆训替林三娘回答：“是你勤勤恳恳孝敬的婆母，没想到吧，你这个婆母，私底下也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善良和蔼。”
林三娘抿了抿唇，说：“她不是好人，但她对你是真心的，无时不刻都在挂念你，你何必派人杀掉她？说到底，你还是自私的。”
林三娘彻底看清陆训的真面目，她问：“后来呢？你如何成了杜知理？你是不是像之前那样，杀死杜知理，顶替了杜知理的身份？”
陆训像是在回味，脸上透露出几分愉悦：“我手中的推荐信分量不重，哪怕我的名次数一数二，也不能进入下一场更高一级的科举考试，若止步于此，做个小官有什么意思？我要做，就做那第一权臣。”
“再想要进入更高一级的科举考试，就需要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给我写推荐信，但我身为贾安时，仅仅是一个平头百姓，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一不是世家贵族的出身，绝不会为我写推荐信，自上而下的垄断让我再无出头之日。”
“可是转机来了，我的一个同窗，他祖上恰好出过大官，他家族没落了，但还是有一点名气，不完全属于平头百姓，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一封能够参加更高一级的科举考试推荐信，并且他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祖母在世，其余亲人都亡故了。”
“这就是天赐良机！老天爷都要让我杀掉杜知理，顶替他的位置！”陆训微笑中带着癫狂，“我用杜知理的身份中状元，他没有白死！他祖母在地下知道了，会为他骄傲的，谁让‘杜知理’光宗耀祖，为她扬眉吐气了呢！”
眼前的男人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妖魔，林三娘总结道：“……你简直无药可救。”
后面发生的事情，林三娘也猜到了。
陆训用杜知理的身份中状元，得到昌乐公主府青睐，然后又通过昌乐公主搭上太后，有太后扶持，他在朝中平步青云，一路坐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如果不是婆母，哦不，应该叫陆训的奶娘多年没有收到陆训的音讯，专门来陇阳寻人，就不会出现当今这一系列事，陆训可能真如他所期盼那样，一步步成为大殷第一权臣。
可惜没有如果。
在陆训奶娘的劝说下，她带着一家来到陇阳寻人，陆训察觉到有人在找他，便想派人杀掉知道他过去的奶娘和她，于是就有了刘伍、怡红院的幽昙姑娘、万香楼赵掌柜的事。
“无药可救？”陆训不以为然。
他像是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说起来，造成陆家被流放的罪魁祸首孟长翼，最终还是被查出来走私盐的事情，他被先帝处罚，落得个全族男子为奴，女子为娼的下场。没记错的话，刘伍在怡红院喜欢的头牌幽昙，就是最后的一个孟家族人。”
“啧，你说我无药可救，还不如说那孟长翼无药可救，倘若不是他，我仍然是郡守之子，凭着家族势力，日后前途无量，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陆训说：“林三娘，你要怪，就怪那孟长翼吧，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他！”
林三娘的眼眶已经干了，她双目似火：“强词夺理！”
“陆训，你敢做，不敢当！”
林三娘说完，小院的大门“砰”的一下被人踢坏，随后一道傲慢的女声响起。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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