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盛,晃得人眼睛不舒服。
李江离背对着太阳,回头揉揉眼,总还觉得痒痒的。
稍稍试着睁开,眼皮有点蜇痛。
不知是不是挨了刚走那狗性人的袖子沾过了敏,眼角也觉得涨涨的。
等再闭上蹭揉上一会儿,眼睛还是涩涩的,没好上多少,想是把灰尘搓进去了。
正打算睁开眼回去蘸蘸水,没察觉手被人按住了,心跳快了一下。
微微半抬起眼,瞧见蕴哥儿放大的脸映在他眼前,有些失笑,这傻小子怎么不吭一声的?
赵蕴维见夫子被他吓到了,后退着站远些。
他刚刚离近看夫子右眼角红肿了一小块,左边虽被眼睫掩住没能辨分明,单看着还是有些严重。
“夫子先闭上眼,我给您吹吹。”
见人依话,赵蕴维用手指轻轻撑开他的眼慢慢吹气,等人受不住了再换另一只。
李江离觉着眼睛里沙沙的热热的,想流泪,还没擦,就又被拿住手。
“我背夫子回去,马上就会好了。”
李江离答应了,这小子长得比他还高,目测有一米八五了,背着他应该压不着人。
但刚隔上一会儿,他就后悔了。
身上好热,他要被烫化了,这比眼里难受更难捱了。
可惜人攥得紧,他趴在背上也不好意思动,索性……再忍两步。
刚腹诽完,便听着遇见了好些人。
听蕴哥儿一路解释,他默默把头埋下去。
强忍燥热,抠着手指,在心里数数。
赵蕴维侧了侧头。
感受人呼吸落在自己颈上,凉辣辣的刺烧,走得更快些,把人背回家里。
等了半刻钟,李江离就被放下来,落到自家床上。
被按倒躺一会儿,在里屋听他让闵哥儿去跟老爹说自己回来了,暗自点点头,是要告诉一声。
眯眼见蕴哥儿端来水盆,拎着木墩坐过来,就把眼睛闭好。
嘶……
凉飕飕地好受了一点。
赵蕴维看人眼睫不住地颤,把肿处搽干净,再换干净水将湿**的布巾拧得更干些敷上去。
被蒙在黑暗里,李江离觉得汗津津的脸侧又被擦了擦,身侧才没动静了。
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小子都那么会照顾人吗?
上次也是,总那么敏感稳重,是要感动谁呢?
他抬起手摸索两下,抓住人的衣角。
“你刚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赵蕴维端着水盆,停下步子,回头看着人被遮着大半张脸,安稳地呆在床铺里。
轻声道,“无事,夫子累了一天该好好休息。”
“说吧!我现在就再闲适不过了。”
赵蕴维顿了顿,坐回床边,低头看着地上摆放整齐的草鞋。
难堪地问,“夫子值得吗?明明心里难受,怎么还想着要把自己的东西换出来?”
李江离扑哧笑了一声,没在意。
“你听到了,耳力这么好,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吵得睡不着、整日哭?”
沉默……
没人接话。
他一时竟觉得屋里只他一人了,跟上午一样。
嘴角慢慢垂下去,不知怎么地有些窒闷。
“你以为呢?说话。”
赵蕴维只有这时候才敢抬头看着人开口,他语气平静地问,“抛开村里的一丝一毫,夫子想离开吗?”
村长说夫子之前是来游学的,那便意味着他是时刻在走的人。
他知道夫子的身份是何等的贵重,若不是意外,他一生都不会见到这般的人,世上最名贵的木料鲜花能得,却也不能摆绘出他一丝神韵。
他不该为了村子里这么操劳谋划,他们也不该做绊住他的绳索。
李江离眼前一热,轻轻眨了两下,回“不会,你之前不是已经听到答案了。”
布巾被人挪动换了个位置,凉意又再度沁上来。
“为什么?”
“你之前在集上是不是就想问了?呐,我话只一次,以后再提我可真的生气了。”
赵蕴维认真点头,见夫子看不到,又轻应一声。
“夫子乐意。”
李江离心里笑得不行,摆摆手催人回去。
“不是要倒水,快去吧!回去也好歇歇。”
静了一阵儿,脚步声才又起,人走了。
他手抬抬把布巾拿下来,半撑开眼越过帘子往外看,没瞅见人,慢慢躺回去。
真把人忽悠走了,他还以为蕴哥儿即使要盯穿他也会问到底呢!
心里会委屈吧!
李江离把手放在脑后,笑笑。
他喜欢过现在的日子,也过够了一个人的生活,要安顿了啊!
他是在哪都能过的好,可到哪不得重头开始?总要挑一个自己快活的地方开拓,才有成就感啊!
下梁村是哪哪都不好,也总能算上是家了,家已经落在这了,他就哪也不想去了啊!
至于说值不值,儿不应嫌母丑,子不该嫌家贫,能者多劳。
他是这么想的本也应这么回,可这话不该在蕴哥儿面前露,他不要面子的嘛!
问得了答案又怎样?傻小子心里话出了口,便是说明他过意不去,自己解释再多,只是平添烦忧,少年人就要无忧无虑才好,想那么多做什么?
李江离把手重新放好,蛄蛹着伸展两下身子。
握握手,早已经不再抖了,他其实心里明白白天是在害怕什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是有了编撰身份,可却还是担忧起学识会变作累赘疏漏。
他是怕暴露太多,失去撑腰的人、安稳睡着的家吧!
也是庸人自扰了,他早先以为会剑拔弩张,没想到却是儿戏一场。
耽搁了一日,现在总算能好好睡着,实不可辜负。
李江离睡着了。
他不知道他以为正委屈气恼的人又再次回到了他身边。
站在床边,赵蕴维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摸摸夫子嘴角的笑纹,回过神愣了,像被烫了似地迅速缩回去。
他往外看看,换走夫子脸上的布巾,悄声出去。
回到家喝碗水,擦擦汗戴上草编,绑好袖口裤脚,换上布鞋,沿着小道避着人出村。
一路不停,到了晚上,天将黑未黑,才追上马车。
“什么人躲躲藏藏的,出来。”
陈生向有草木响声的地方扔块石头,快速从地上起身护着大人左右。
“是你。”
火光映亮赵蕴维的面容,他自黑暗里走出来,步入到两人眼前。
“小子拜见大人。”
陈启名拍拍手,扔下吃完的红薯皮。
拂开陈生,走近,提起人下颌打量着他。
还真煞到他了,这少年怎么长得比他更英气?
丢开人在陈生身上擦擦,问“起来,说说为什么拦过来?”
赵蕴维紧绷着脸,镇定地答,“小子过来问大人一句话,夫子身边的人可是您派去的?”
陈启名压低眉,听陈生在耳边小声递话,明白了。
“竟还是个奇人,怨不得阿大阿二瞒不过你,行了,我也不糊弄小孩,他们是我吩咐的。”
“问完了,你走吧!”
看人还站着,不依不饶的,啧了一声,麻烦。
“放心,不是要害他,本县只是让人贴身保护而已,不会冒犯到他。”
赵蕴维眼也不眨地紧盯着大人,良久,才挪动步子返回去。
陈启名哼笑两声,晚饭也不想再吃了,上了马车一下歪倒靠枕上。
敲敲车壁问,“你大人我长得如何?比之刚刚那小子怎么样?”
陈生灭掉火堆,拿出火折子进车里把蜡烛点好,认真地回,“大人自是英气逼人、威仪不凡,哪里是个乡野小子可比?”
这还差不多,当谁没个好兄弟似的,还巴巴地让人来现,丢人。
不过,“传信给阿大阿二护好李江离,不得怠慢,有事及时来报;还有回去再审审钱圈,这次我这个饵挂出人来,意料之中,下次不想这么玩了,败兴致。”
“另外……”
他在烛火焕焕中瞪着人道:“今晚记得叫我起来守夜,再偷摸不吭声,大人不会饶你。”
“遵大人命。”
到了后半夜,陈启名在马车里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又睡沉过去。
这时赵蕴维也奔回了村子里。
他翻进村长家的院墙,往阴影里瞥了一眼,轻敲敲堂屋门。
没一会儿,屋门悄声打开又合上。
梁锤子努努嘴,示意蕴哥儿跟着自己走。
走离远了,找个墙根,扯着人蹲下来说话。
“怎么这副打扮?叔半宿没睡安稳,你小子跑哪去了?”
他白天找了蕴哥儿守着,不好再盯在大人跟前。
在家里等得心里直泛慌,好不容易被找去,又发现上梁村那帮子小人有过来的,光晦气去了,没顾得上问人,再找就抓不见了。
“我……”赵蕴维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
最后看着村长急切的眼神,径自把夫子和大人说得话重复一遍。
梁锤子听得一下子瘫坐地上,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这傻孩子……”
好一阵儿说不出囫囵话来。
末了,抹了把脸,将喉咙里的难受气咽下。
嘶哑着声说,“这事我知道了,村里都该知道知道,江哥儿是良善孩子,他不说,咱们心里不能装聋作哑,只以后在他面前就当作都不知道这事,记着了吗?”
“嗯。”
这时,赵蕴维抬头往屋角望望,眉压得宛如箭羽一般凌厉摄人,刻意地道,“我之前去拦了大人的马车,得了大人的话,大人亲口保证,说派出的人并不会监视夫子,只作庇护。”
暗地里两个黑影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退避开。
梁锤子四下摸看蕴哥儿没受伤,放下心。
接着心里一宽,他点点头,不是旁的人为着旁的目的便好。
从江哥儿从县里回来后,村里便余出两人,多亏着蕴哥儿警醒察觉出来,他是左猜右想着生怕出事。
确认了好,确认了好……
拍拍这小子的肩膀,咳笑两声,好样的。
“江哥儿年轻,还没经过事呢,别跟他提再吓着他。”
赵蕴维点头应下。
碰头老小就此散了,回屋睡觉。
黑夜里犬吠声未止,所有隐晦又被深深遮掩起来,藏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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