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史凤仪食言了,她并未启程离开。
这本不在她原本的计划之中,昨日见着了人,她便打算今晨走。
她是有想过赖在这里两天,可随即就否决了,相看得再久又能如何?眼前终归是一片迷雾,反正她心思已定了不是吗?
没想到却被自己的身子给拖累了,她还是来得太急了。
躺在马车被褥里,史凤仪急促地喘着气,药囊片刻不能离身。
折腾一早上,才觉得好些。
换下浸透的衣裳,隔着院子,听着传来的读书声,闷在车里闭目养神。
史栓守在车架侧,看着丫鬟停了忙乱,松了口气。
回神捋顺揉乱的马毛,想着去村里换些热食回来。
这时,院门被敲响,他往外看,是村长媳妇领了几个妇人过来,带来些热汤饭。
刘春单拿着一碗,递给他,“知道丫头不舒服,专门给熬的,拿给她垫垫胃。”
史栓道谢,从小窗里把碗带进去给车里服侍的丫鬟。
从腰上扯下钱袋的工夫,人就都利索走了。
他搓两下头,草草地系回去,心里不是滋味。
车窗边,史凤仪慢慢躺倒桃红身上,垂下卷翘的睫羽假装没瞥见,忍着呕吐的**,强撑着咽下饭。
等碗底干净了,让人拿走,仰躺着歇神,没想到却一下子昏睡过去。
心里惦记着事情,总是不能放心,挣扎着醒来日头都高了。
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史凤仪坐起来让桃红帮自己整理衣上的折皱,看着摆着的铜镜里的自己,眼睑红肿、脸上苍白憔悴,不自觉地摸了摸,仔细地梳完妆,直到满意了才下车。
走到正在给马喂草料的史栓身边,揪着他的衣角,微微挑起唇,问“栓哥哥可能陪我四处走走?”
史栓擦过脸上的汗,把手举高,“等我收拾一下。”
“不用,这边就有溪水,顺路去那洗洗。”
“好。”
他跟从衣摆拉扯的方向走,迁就妹妹的步子。
史凤仪先折去了一墙之隔的学堂,让跟着的下人留在院外,身子依靠着史栓往里面进。
等离近侧站到窗外,屋里的学生并没有看过来的。
她也并未在意他们,一眼便先注意到最前面的那个人。
李公子……
他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很不相同,同时也明白为什么史栓会那般形容他。
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身上糅杂的那股清而冷的气质吸引吧!分不清是面容还是身姿或仪态带来的。
现在她才恍然惊觉,是那双在光下一照便透出黑与棕的眼睛,给这个人、那副身躯注入了灵魂,他只站在那便可让人明白何谓相得益彰、灼灼生辉。
再看不了一眼,史凤仪狼狈地移开视线,她竟有些自惭形秽。
躲开史栓探究的眼神,并着人回头……
等到了溪边,听着淅淅沥沥的水流滴落声,史凤仪在史栓收拾的干净地方安静坐着,望向红透了的田地,一时欢然。
“在想什么?”史栓背对着人随意泼淋着胳膊问。
“想这村子是个好地方,空气清爽宜人,在这里呆一会儿舒服多了。”
史栓勾起唇,想问她是不是钟意于他了?目之所及的荒草土路,到底有哪里好?
他看着手上划出来的口子没进水里,淡色中掺渗着鲜红,讽笑一声,真是一点都不顺眼。
“栓哥哥好了吗?我有些累了,可能回去了?”
“这就来。”
随意把手在身上抹干,史栓回头,握过妹妹的手腕扶着人回去。
回到安置的空院,就看到两个眼熟的木桶放在马车旁的矮桌上。
村里人送来了饭。
史凤仪脱开手坐下,把盖着的碗拿下来,饭还是温热的。
“都过来分吃吧!”
“是,大小姐。”
吃过午食,假寐一会儿,史凤仪带着桃红、柳绿两丫鬟独自出去了。
去了建屋的地方,没想到村子里的人都在这里歇晌。
“孙师傅可能把火墙建出来?”
“江哥儿想建它,那可是既费工夫又费料子,完了柴草、木炭的抛费不小。”
“我想的是不用非得一次建好的,材料不够了以后再慢慢寻摸修整补建。”
“听江哥儿的。”梁村长在边上应着,咂摸下嘴、虚眯着眼看着已经筑好的地基。
屋子建在村子合围的空处,又大又宽敞。
村里人以前那都是上其他村找活计做泥瓦匠,哪轮到给自己村里建房子,还这么好,这么好。
江哥儿想的讲究,说这屋子不单是学堂,还为应急,冬天谁家房子承不住可以暂时过来住,然后,还要建宿…宿舍出来,给娃娃们住,怕他们上学路上给冻坏了。
又想着寒日里孤寡老人受不住,让他们有可以待的地方,不拘是看仓房、做饭,还是照顾娃娃,是真好,真好。
“留大、小两个厨房出来,埋烟道通火墙。大的那个间隔两落宿舍,小的紧着给江哥儿睡的房间再多砌上炕,做学问的地方给夹建里间,也暖和了。这四大间房用好砖好料,其他的可以混着泥砖木料盖。另外在仓房后面挖下地窖放上孩子们的口粮……”
“既然你们村想这么盖,那我可就这么来了,拉来的材料账你们得担着。”
“不会少给你们梨村砖瓦银钱的。” 梁村长继续道。
扶着树,听一阵儿,史凤仪的视线不自控地又转回梁村长身边的青年。
观他随性坐着,安静地给老人倚靠着不插话,是个很好的人呢!
她还要依照原本的想法行事吗?
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声问话,“你是昨日留村里的史小姐?怎么站在这?”
转过身去,看见两位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正是十六、七岁面貌。
问话的姑娘身姿高挑,面带戒心,看起来是个坚韧含蓄的性情。
她还未分辨,便听另一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姑娘道,“我叫李宁儿,她是赵絮,你来这也是等着夫子讲故事的吧!那咱们赶紧过去,找个好位置。”
李宁儿一手抓一个,拉上人就走,嘴里絮絮叨叨地不停,却给史凤仪解了惑。
这是晴日里李江离必会做的事情,即使忙于建房,也不耽搁。下午课虽上不了了,但这说书却可挪到中午闲时说,想听就来,人多了就开始讲。
迎着絮姑娘无奈的神色,史凤仪鞠起帕子掩唇笑了笑,并不生气。
她也想听听他会讲些什么?
和宁姑娘说得一样,刚走到近处,人就聚集的差不多了。
不过还好,前面人坐着蹲着,四处散落着,她们站在中间,既能看到听到,又不会影响后面人。
方左右环顾着,一道清透温暖的音色话在她的耳间,“提到蜜糖,大家伙儿想到什么?”
李大壮高高地举起手,吆喝,“甜嘴甜心。”
梁满仓不甘示弱,大声喊,“娶妻迎亲。”
所有人都跟着哄笑出声。
“嗯…今日我们来说相性不同的另一样东西:颜色上,是白色,有时候略带黄色或红色。气味,无臭无味,遇热却有蒜臭味。常见外观,霜状粉末。在危险性上,银针一试便黑,此中有剧毒。知道它是什么吗?”
“——砒霜”
“砒霜……”史凤仪神色恍惚,喃喃自语。
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整个人似被摁溺他人掌心里,挣扎不休。
她仿若又回到幼年,成了那个躲在梨树林里的小女孩,被哥哥挟制着捂着嘴,睁大眼看着,不能叫一声,空落软弱无用的眼泪。
爹爹给娘亲喂了药末,洒落在梨花上,在她的眼前。
姨娘没了,自此娘也病逝了,她什么都不剩了,所以她只能抓紧栓哥哥……
“史小姐……”赵絮转个位置,轻拍一下人,打趣道,“史小姐是刚听了开头,就已经知道结尾了吗?”
稍抬起下巴,把眼泪盛落回眼底,史凤仪收下她善解人意的曲解,掖紧嗓子回,“絮姑娘说笑了,我正是猜不透李公子为什么会提起那个东西。”顿了顿接,“现在却又收回话头?”
不等人再安慰,她侧过头,迎睫遮瞳,带起明媚的笑,“我叫凤仪,史凤仪,你们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不用这么生疏。”
李宁儿听得正入神,不依了,“哎呀,絮姐、凤仪,你们别打岔了,夫子要收尾了。”
史凤仪和赵絮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这整件事情,可取里面八个字来概括:吾之蜜糖,汝之砒霜。”
“形容……”
瞥见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偏移了一下,史凤仪找过去,是一个周正俊秀的少年,眉宇间攒簇英气,气息沉静。
原来这场热闹是专门说给一人听得,李公子他……他看起来很喜欢他呢!
难道她真的要放弃掉她的谋划吗?
第三次,这是她今日第三次动摇了。
想想宅里事,她既不想己身不由己,那就只能对不住别人了。
再转念,史凤仪紧攥了攥交叠的十指,眉眼闪动了一下,漠然地想,若他跟史栓一样会轻易上钩呢?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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