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歇够了,叫嚷着去干活。
李江离戴上草帽,预备着去忙他给自己派的活。
他要先赶着驴车到村里运来解暑凉茶,再来去溪边打水,之后来来回回地拉近砖块和要使的家伙什,都是些轻省活,不用爬高下低的砌墙、挥铲子活黏附浆糊、拿斧头砍树劈木,或者做比正铅锤线的技术活……
虽还会腿酸股痛,可坚持了这么多天间断了多难看。
学着叔伯在颈间搁上汗巾,沿着空地方要过去拉驴。
“…李公子,李公子等等,李公子先留步。”桃红站住喘口气,欠了欠身,压低声道,“我家小姐想请您说两句话。”
李江离眺见和絮姐儿、宁姐儿站在一起的姑娘,尴尬地摸了下鼻子,点头应下。
对闵哥儿摆摆手,让他先支应,过去了。
“絮姐、宁儿,可否将你们夫子借给我一会儿?”
赵絮拽住宁儿的手,止住她要脱口的话,干笑道,“自然,夫子已经过来了,那…那我们先回家做活了。”
眼见两个学生转身就走,李江离步子迟滞了一瞬,而后引史姑娘去到树荫下,站远等人开口。
屈身见了礼,史凤仪端直身板,柔声道,“李公子是正人君子,凤仪说话直接,公子勿怪。”
李江离和她对视几秒,别开眼。
她羞涩地软语开口,“凤仪心仪公子,想迎得公子到史家为赘夫婿,不知公子可愿?”
听完,李江离不禁扶了扶额。
姑娘,你露馅了,语气是拿捏到位了,咱这话是不是有点硬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姑娘知,在下知,不远处那人可知?”
史凤仪陡然转头,顾不上步摇震晃,荡出响声——是史栓……
有些回避,李江离把心思放到老树躯壳上,着眼处的皱枯疤似断非断、似连非连,直溜又断隔,长得不易。
“他…他是凤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管他知与不知,这都是凤仪的事情。”攥紧交叠的手指,史凤仪面色不改地道。
李江离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端正态度,歉意道,“对不起,是在下无知揣测、小人心思。”
“不知者不怪,那公子现在可能给个答复?”
“不适宜。”他紧跟着回。
史凤仪眼里隐含笑意,开口,“公子可是不知道县里史家?倘若公子答应,千贯家财……”
“在下的意思是不愿、不可、不会应,不是要考虑。”李江离打断她的话。
史凤仪狠咬了咬唇,羞惭地低下头,“公子可是觉得凤仪不知廉耻矜持?自招夫婿,自甘下贱。”
“不会,姑娘妄自菲薄了。”
想到什么,史凤仪怯声问:“那公子可是更中意男子些?”
她低着头语气愈加温顺,“凤仪不在意的,唯愿公子尽得欢喜如意。”
李江离揉揉眼角,捂脸叹气,“刚不还说要迎我,胆气那么大,现在倒反而温柔小意起来……”
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温声续道,“史小姐可敢抬首扪心自问一句,你可是真愿嫁给我?或者说你当真想嫁人吗?”
史凤仪骤然抬起头,脸上哪还有什么伤心的样子,“你……”
“姑娘心不在我,既主意已定,何不再大胆些往前走?”
……
老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到李江离这未免难了些,他才躲了不过一个晚上。
正吃着早饭,顾不得烫嘴,行细嚼慢咽那一套。
李江离低头大口扒拉着稀饭,不敢和其他人有任何眼神接触,一门心思灌饭。
可阿娘还是把话带到饭桌上,一桌人都调笑他。
数闵哥儿叫得最欢,“夫子三叔,你们说了那么久的话,那位小姐是不是在向你剖白心意啊?!若是这样,三叔别等小秋兰了,等等你就老了,不如干脆……”
李江离吃完停了筷子,静静地盯着他看。
“干脆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这话闵哥儿不敢说,老娘可敢问,那丫头身子虽虚了点,可再怎么样也是富家小姐,眼巴巴地不顾脸面来寻你,不就是想求个托付,你是不是给拒了?”
李江离气笑了,“阿娘跟着裹什么乱,没有的事还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坏人家姑娘名声。”
“再说了,这事不是已经揭过了?我说了以后不会娶妻成家。”
刘氏探过身夺走他手里的碗筷,胡乱在桌上拄整齐,“你心好,就娘是坏人,行了吧?”叹口气,也没心思管了,“由你由你,以后不说了,落得你心烦。”
李江离把木墩放好,赶上阿娘把碗接走,“是我不省心了,倒让阿娘受累了,碗我来洗,阿娘坐着歇会儿。”
吴氏和李氏捂嘴偷笑,乐得看江哥儿施展,没一会儿就哄得婆母舒心高兴。
这日子可真好……
*
‘姑娘心不在我,既主意已定,何不再大胆些往前走?’
史凤仪坐在马车里,跟着一晃一晃的,拉开布帘往外看看,旁边跟着下梁村人,他们是去水村买牛去的,顺路送她们一程。
她缓缓放下垂帘,神思不属地盯看着,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先前那人说的话。
他原是早已看出来了,知道她心思幽微,用心不良。
李公子……不,是李江离。
他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没把她当作小女子呢!
她也最不想把自己放在依附他人的位置上,求乞怜爱、任凭拿捏。
她原想着李江离若是真有县令做靠山,她便嫁他,可以不由爹爹来算计婚事,自己先选择。
至于婚后如何,若他品性还好,她会给他纳妾收人,诱他窝倒在温柔乡,收束生意;如他不好,那她也能给予“砒霜”,暗地经营……
她时时冷漠地想,世上大多数男子都是一个样子,刻薄寡恩,狼心狗肺,她指望能在他们身上找得什么良心?
来路上,她并不觉得李江离会是例外,史栓应是哄骗了她。
想那梁举子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身份体面,眼睛却浑浊,直勾勾地凝视女子□□,可堪放浪,恶心透顶令人作呕。
见识到这样的人,她怎么还会抱有幻想?
她是女子便不能拥有野心吗?!
李江离说得对,她是不想嫁人。
婚嫁?那不过是她现今唯二能利用的手段,接触到的捷径。
可是李江离偏偏推了她一把,戳穿她的隐匿心思。
她不想再甘心了,她…史凤仪……想再谋一谋,寻出另一条路来……
毕竟她…她心有不安……
今日她愿起誓:但有回头,不得好死。
只希望最后结果能如她所愿。
“哭什么,哥哥守着你呢!不就是个坏小子,值当你为他这么伤心?咱再挑挑,找个更好的。”史栓矮身进来,让丫鬟退到车架边去。
“哥”再也忍不住,史凤仪扑到史栓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再不能说一个字,怕眼泪再也收不回去。
史栓虚抬着手半跪着,任由妹妹发泄情绪,“好了好了,都是大姑娘了,怎地还跟小时候一样赖在哥哥身上?”
史凤仪趴着,抽泣着一字一顿地道,“以后…我…不想…嗝…嫁人成家了。”
泪珠扑簌簌地接连不断地滑落到衣衫里,史栓紧紧拧住眉,李江离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她不该这么伤心的。
史凤仪哭得有些接不上气来,身上麻痹僵直,不想被史栓发现,她努力抬动脑袋把脸贴在他侧颈上,忍下害怕,紧闭上眼,等着知觉回来。
好一会儿,“麻虫”四处盘流,又赖得片刻,她深深吸一口气,拾下史栓紧抱她的臂膀,洒脱地向后屈直身,矮坐在塌脚上。
史凤仪端着最好的角度给人看,展颜道,“栓哥哥得陪着,我们说好的,要相依为命。”
史栓盯她一阵儿,放过她的小心思,指腹给她抹了抹泪,都成小花猫了,还能好看到哪去?
“栓哥哥?”
“真不想嫁了?”史栓轻轻地给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假做不在意地问。
“嗯!栓哥哥想争吗?凤仪陪着你啊!”
史栓坐倒在车厢里,拄着膝盖静静看她。
“栓哥哥怎么不说话?”
史栓按住她乱晃的手,握住放低,漫不经心地捅破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窗户纸,“栓哥哥?对,我是你栓哥哥,妹妹可真是时时挂牢,刻刻留心啊!”
垂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史栓低语轻声道,“既是胆怯交付真心,小凤仪可要对所有人都这样,不能让人轻易哄骗了去,不然栓哥哥真的生气了。”
史凤仪后仰躲闪着抓紧垂布,额头沁汗,心有不安。
“怕什么?我们扯得平,如出一辙的两个人定是要相倚为命的。”史栓扯动唇角,粗野笑着。
“毕竟我把你养得这么娇弱,受不得半点‘凄寒’,怎会丢下你,留你一个人。”史栓凑近她耳边,话音越来越低,渐到不可闻声时,说完最后一句,“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就是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史凤仪骤然抬起打湿的睫羽,两人对视着。
蓦地,她用力地点点头。
……
“栓哥哥”
“嗯?”
“我想转道去看看史老管家,我记着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莫名想去看看他。”
“好”
“还有…”掀起车帘,她趴在窗边向后看,淡声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你给下梁村送些东西来,当是谢谢他们这两天的关照。”
“哥替你记着。”
……
前路不平,驴马蹄印错落一道,相交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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