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前面的王丁偷觑陈县尉没什么动作。
他压着眼暗自翻个白眼,我去你的上梁村,净会给人找麻烦。他口中说着‘让让’,挤进人堆里,脸色不好地问,“理由呢?说出原因来我会报给大人。”
这么多人围着,梁守田后退两步,慌张地道,“我们北边村的事情为啥要让东边村来管,前县令这样划分的一直是这样办,怎么能改?……对,要按先前的分法儿来的。”
周围人嘀嘀咕咕的,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他们好些村也都给打乱了,不在一片这样要怎么管,不得乱了套了?
其他人的议论,李江离听在耳中,他没说话,静静看着事态发展,毕竟这是陈启名该出面的事情,既然先前已经应付过几波人了,那么该有对应的处理话术吧。
果然,王丁这时又开口了,“大胆,现在县里是陈大人做主,你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吗?”
反问?把话题重新抛回去,这差人培养得不错,虽只能搪塞一时,不过也算是能长陈启名的威风了,李江离漫无边际地想。
这时,梁培亮站出来直视着王丁拱手告错,“老父刚刚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我替他赔罪,差人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说完他放下手,上下打量着王丁,态度随意地道,“现在老父已说明缘由,差人该做的是按你方才所说上报大人给个说法,而不是抓住一点说错的话不放,陈县尉您说是吗?”
陈生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问,“为何各村不能打乱重排?”他眼神锐利地环视各村长,“是因为你们想聚众闹事吗?”
“草民不敢。”在后衙的各村人一时间全都跪下告罪,唯独李江离躬身拱手。
梁培亮是没把自己当村里人泥腿子,他连躬身都免了。
“村老们请起身,本县从未有怪罪你们的意思。”陈启名这才步履稳健地姗姗来迟。
他俯身扶起他们,然后站远用衣袖遮口虚弱地咳了咳,以自责的口吻道,“要怪也该怪本县竟在这当口受了风寒,未能调教好下属,让他在这胡言乱语,早先缺粮时那么难大家都没想着闹事,现在岂非更不会了。”
说着,他迎着村老们感动的神色,又道,“本县既过来了,大家有什么不满、不便都可以一一告知,这选里长之事也算是件好事,毕竟人心往一处使,几村聚在一起总比一个村子单蹦更稳当受益,所以这事不可蒙一丝阴影,大家尽可言说。”
李江离看着这一幕,心里无不阴暗地想,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陈启名好手段,各村长这还不得感激涕零,一心觉得县令大人温和宽厚,人心这不尽在陈启名手上。怪不得都说当官的人都心脏地很,他看也是,怨不得他见一次这大人印象就坏上一分。
被|干晾在一边的梁培亮父子也不痛快,得了一顿数落反倒没他们什么事了,给旁村先行了方便。
四周变得吵吵嚷嚷的,陈启名回到台前桌案旁,让书吏们把村老们的疑问落到纸面上,等到他们再想不到其它之后,陈启名先招手让王丁过来,而后给陈生使个眼色,让他在旁支应着王丁,既为补充也为撑腰。
王丁自得地蹭下鼻子,对着两父子‘呸’了一声,挺胸抬头快步到陈县尉身边。
听完小吏念了第一条,他清了清嗓子,张口就来,“因为上游村子截断下游水流,导致下流村子当年的收成锐减,妇人们整日以泪洗面,汉子们唉声叹气,眼看就没有活路,逼得年轻人只能从商养家……”
王丁小小渲染了一下气氛听得各位村长一惊一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之后才折回正题道,“所以不愿再受掣肘,检举前者不配当里长?……这个事情县里已经查实,是有这么回事。啊,原因是有没有户籍的歹人聚集欲使下游村子虚弱好为非作歹,所幸上游村子发现不对,及时疏通水道,未使那伙胆小鬼祟的流徒得逞,才等到陈县尉抓扣收押……”
……
正在此时,有差人上前请三村村长到县令书房商谈。李江离回神,拄着蕴哥儿踮脚朝台前看,陈启名已经不在了,他跟着老爹一同过去。
书房内。
“草民/在下/学生见过大人。”
书案被清置一旁,陈启名笔挺地坐在上首,着几人起身。
三村人间隔而站,互相亲近与否一目了然,陈启名似笑非笑地道,“大家不必拘谨,同外面一样,你们对本县的安排有何不满都可以问出来。”
梁锤子和程里长不约而同地看向梁守田,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之后,梁守田已经想好了说辞,“大人容禀,草民并非有什么怨言,只是这里面有不方便之处。”外村还想压上梁村一头,这不行,不然村里以后在北边村之间还有啥威信,他非要把姓程的老不死的里长一任给搅黄了,最好换上自己来当。
陈启名点点手,“哦,那你继续说。”
“上梁村并不分家,全村有近一百五十户,我想问问程村长,环山村有多少户?”
“一百户。”程里长稍抬了抬眼,打量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大人明鉴,他们两村放在一起才抵得上草民一村的户数,这如何能管得了?”
陈启名轻笑着问,“那让你来?”
“欸……”梁培亮暗地里肘了他一下,梁守田一下改了口,“全凭大人定夺。”
陈启名移开眼对着另外两村道,“两位村老有什么说法?”
梁锤子抢先表态,“草民愿遵从大人原本的安排。”
程里长这才缓缓张口,“草民有负大人的期望,愿卸此任。”说完,他站不稳似的倒在孙子身上,不自主地瘪了瘪缺牙的嘴。
“程村老坐。”陈启名朝坐椅的方向请了请,瞧人坐下,对梁守田道,“听你这么一说,本县也觉得处理得有些不当,这样,若你能大义灭亲,本县允你当这里长。”
梁守田往梁锤子那处看看,激动地道,“草民愿意。”
一时间三村当家人反应不一,程里长老神在在;梁锤子瞥了江哥儿一眼,同样闭口不言;唯见梁守田喜不自禁。
陈启名:“那看看吧!”说完把手边的案卷合着毛笔甩到梁守田脸上。
“你们上梁村真是好大的胆子,勾结钱圈私分己村、打听县里消息,这些本县看在你们为祁县培养出学子的份上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看看你们又瞒干了什么?”陈启名拾袖扶额似耗尽心力一般失望地弯身坐着,厌于看他们一眼。
“大人,出什么事了?”门口守着的差人破门而入,迅速向屋里扫了一圈关切地问。
陈启名没给他们指令,静等着梁守田选择,他垂着头道,“里长之位和你儿子的功名两者选一个吧!这已是本县对你们最大的容忍了。”
梁守田抖着手端着案卷,下首的红押一漏入眼前,他哆嗦着跪下磕头,“大人、草…草民一时糊涂,都是草民的错,里长…这里长草民不配当,我不当了,求大人不要收回小儿的功名。十二年啊!小儿整整考了十二年才能有举人的身份,小儿日日苦读深夜、即使得病也从不落下去学堂一次才能拼得今天的一切,草民错了,草民给您磕头,求大人宽恕。”
“爹!爹!”拉不起人,梁培亮劈手夺走他手上的案卷,一目十行,盯着上面‘贿赂青山学院得任不正、私德有亏误人子弟、攀附商贾欲典卖孤女……”的罪名,梁培亮一下瘫倒在地,形容颓唐。
“不,不,你不能,你凭什么能夺我的功名,爹,你起来、起来,他没有这么大的权利,他没有。”
“你尽可以试试看。”陈启名烦了,挥手道,“你们俩给本县把人拉出去。”
梁守田拽着人不让,“大人!小儿口无遮拦,但绝没有顶撞大人之心,大人……”
梁培亮抬头瞪视着上首的人,“陈启名,亏我还敬你一声大人,事事躬听,你不能……”两差人拉开他抓着门框的手,一下把人拖远,保证再不会吵扰大人。
梁守田猛地转回头,一下一下狠扇自己的脸,老眼发红,“草民替小儿赔罪,大人尽管罚我,培亮都是被我教坏的,我认罪。”
“行了,这苦情戏回家演去吧!既然村老做了选择,本县也不为难,现免去梁举人青山书院夫子一任,归家反思三月。”陈启明走下去止住他的动作,扶着人缓缓道,“之后村老可要约束好小儿子,谨言慎行啊!村老该庆幸小儿未真正去买卖人口,不然判他一个砍头之罪,本县还是做得到的。”
梁守田顶着沁血的额头,躬身一鞠到底,声音嘶哑地道,“是、是,草民谢过大人宽恕,草民谨记。”
梁守田头脑昏胀地答完话,腰背佝偻着离开。
……
书房内一瞬静下来,气氛压抑。
旁观各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说话。
陈启名重新坐下,状似疲累地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本县现可一一作解。”
观了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程里长虽想问为啥要把环山村和上、下梁村扯在一处,明明环山村离下梁村隔着老远,他当哪村里长或者不做里长都比卷进两村的恩怨要好,话都到了嘴边,程里长硬改了口,“草民……”咳咳,“无事要说,不搅扰大人休息。”
得了大人准许,他站起身拉着孙子慢慢往门外走。
这时候,李江离开口说了从进来房里起的第一句话,“大人还记得村畔前的一扇之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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