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倾盖如故

书房里,只剩两个老人在闲着,小孩都被赶去帮屋里除尘、洒扫,连梁大满都被叫了过来,今个儿他们在这宿一宿,明天一早再走。

“老哥,你这茶里放糖的习惯可得改改。”梁锤子按住他又想拿勺子的手。

刘七笔笑问,“这有什么?你自个喝不惯要求我做什么?”

“我那是仔细你的牙,连小娃娃都知道的事情你非胡乱怪人。大夫是不是也说了糖不能多吃?”

刘七笔缓缓地松开手,“那今日不吃了。”

梁锤子也不和他杠,直接交代蕴哥儿,“给你刘叔把糖藏好,别给他再找见咯。”

刘七笔眼瞧着草花放下手里的事情,从窗外接过糖纸包,这还不算,他像是想见什么一样,又直往厨房去了。刘七笔面上端住,心里不禁念叨:这傻小子……真是白照顾了。

意外又不意外地,赵蕴维从橱柜里找出来一大包油炸糕,默了默,他把炸糕交给李江离,“夫子吃。”另寻了严实地方放糖,赵蕴维洗干净手,掀开锅上的盖帘儿,把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

用两根指头捏着纸包,李江离随意地甩甩另一只手上的水,展开油纸往里看,“糖糕?”

赵蕴维点了点头。

李江离笑了下,把纸包重新折住放好,“等吃完饭咱一起分分。”

说着,他瞧着灶边烟熏火燎的,怕蕴哥儿忙不过来,“这边碗盘都擦干净了,需要帮你看火吗?”

“夫子把台边的鱼递给我。”

“哦,好。”

重新往锅里倒了油,放姜丝、蒜末和茱萸进去炒香,赵蕴维把腌制好的鱼放进去,没待油星儿窜出来,李江离就被拉着换了个位置。

落后蕴哥儿一步站着,李江离错开人肩膀再往锅里看,鱼已经被翻了个面。

闻着菜香,李江离夸他,“这么厉害呢!手里功夫又稳又利落,村里做大席的师傅怎没把你要走?”

赵蕴维一本正经地回,“师傅没找过我。”

“是、是。”李江离不再调笑他,自己偷着乐。

锅边窄,他也不站这碍事,从挂在角落的篮子里摸出蒜来剥,李江离问:“下面了吗?”

赵蕴维应了声。

这边吃面食居多,不知道刘阿伯吃面惯不惯佐蒜,不过老爹和闵哥儿爱这样吃,剥出来放碗里谁想吃谁拿。

灶边,赵蕴维估着盐量拿小匙掂量着往里放,抽掉火温一会,片刻后盛出来撒上小葱再把底汁浇上去,鱼香味一下便飘出来了。

李江离洗干净手,站旁边等着端菜。

这时候,骨桶汤也炖出来了,拿起被鼓泡顶着的木盖,赵蕴维用勺子搅搅,接着舀出来一勺,“夫子尝尝咸淡。”

李江离蹭蹭手,拿上小勺子凑过去。

他吹两下,试着嘬上一口,“嗯……有点淡了。”

“我再加点盐。”

“嗯,我去叫他们吃饭。”

等菜和汤被放上石桌,大家都停了手里的活,收拾收拾自己,上桌一起围坐着。

刘七笔举着筷子点点,“煎炒鸡蛋、清蒸鱼、八刀汤、……”念了几道菜,他拍拍草花,感慨,“菜够丰盛,老朽倒是享上你的福了。”

酒未上桌,刘七笔就觉出醉了,面上红耳朵也红,赵蕴维倒是面色如常。

“说啥呢!这些孩子都敬着你想着你呢,别说那些个两家话。”

刘七笔失笑,“是,不客气!都别等我动筷了、都吃吧。”

……

一顿饭从傍晚续到晚上。

饭后,李江离拿出糖糕一人分了一个,单单撇过了刘阿伯,也不管他直往纸包里瞥,分完正正好,坐下纳凉闲话。

“伯伯怎么没雇个小厮照看?”刘阿伯半辈子没娶妻,所以身边也没有儿女傍身照料。

早先老爹告诉他这件事之前,又向他确认似的问了一遍,他可是真不愿成家?

到现在李江离都没改过想法,他给了肯定的回答。

“家里有人不习惯。”刘七笔独处惯了,年轻时都不想找个人热乎着过,老了也不给人添麻烦,况且他又不是瘫在床上起不来,还有十几年的好活头呢。

李江离把盘里的糖糕往他那推推,“伯伯吃。”

刘七笔笑眯了眼,“江哥儿给了伯伯吃,你可就没有了。”

李江离平静的点点头。

像、真像,他和草花一样,都是好孩子啊!

刘七笔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袋来,面上亲善,“那这样,伯伯也不能不懂事,咱们换换。”

李江离推脱,“这本就是伯伯买的,江离不过借花献福……”

刘七笔打断道,“你来见我,我本也是要给你见面礼的,你要还叫我一声伯伯就别推了,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李江离迟疑着接过,低头慢慢打开,里面是放着一枚玉扳指,莹润透亮,即使在黑暗里也像在发光一样。

“我一见着你就想起这扳指来了,它放在我身边好些年了,是我病的那年打关外商人那买下的,一共一对,一只给了草花,这一只给你,现今我好了,也让它护佑你健康顺意。我看你手上戴着戒指,那些绣活什么的伯伯不懂,不过你想是能接受在手上戴饰物……”攥紧江哥儿的手,不让他还回来,刘七笔哄小孩一样,“说了给你便是你的,你别看我住着旧院子,我这是念旧,伯伯手里攒的有钱。”

李江离努力抿住唇,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刘七笔又躺回藤椅上,捻起糖糕咬了口,心里都浸出甜来。

……

晚间。

李江离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薄被折下去,手放在外面,不自觉地碰碰指上的戒指。

他好像已经好久都没再想起外婆了。

从他那次做完衣服起,李江离就再未把顶针摘下,它日日箍在自己手上,他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现在是不是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念着外婆才能走下去的少年了?

——四下静悄,无人再给李江离答案。

闭着眼,李江离微扬起唇,想起外婆说夜里不能熬夜,他要睡了。

炕尾,赵蕴维转回头,静静等着,很久很久,等到那道均匀的呼吸声透过耳边,他僵硬地笑了笑,带出一瞬明朗的少年气,之后便又隐没下去,散在黑夜里……

*

渐渐地,天边泛出鱼肚白,鸡刚叫过三声,李江离便起来了。

吃过饭,早早地把车上的东西归置好,李江离问老爹,“咱要不要雇些车马行的人帮咱们运回村?”

梁锤子栓紧绳子,“不用,路上没人敢劫道。”

李江离不明白,“那上次?”

“最近县里应该都听说了大人命各村来议事,在这当口,轻易没人敢冒头。几年前,大人刚上任,就派了陈县尉去清剿流寇,几遭下来流寇应该也余不下人了,剩下那些野民最是胆小,他们不敢做大乱子的。”

李江离点点头,这么想来身为一县之长陈启名身上担子也不轻,昨天在衙里他口称得了风寒,他还以为是装的,现在再想可能是他冤枉人了,应付那么多村村长怎么可能不累?这还不算事先的调查、筛选一类的工作……

不过县里那么多小吏官差守着,他身边也有陈生照顾,陈启名应该不会受什么罪。

想着,李江离往那些死角掩影里看看,好一会儿,什么人都没能瞅见,也是,要是能轻易被人发现的暗探还能叫暗探吗?

看来他若要找人就只能麻烦蕴哥儿……不对,还有办法,他也是傻了,若有什么事情他直接把人叫出来不就行了?

“夫子三叔睡傻了吗?怎么自个拍自个的额头?”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是闵哥儿,李江离转回身,朝他招招手。

梁闵泉瑟缩了一下,等瞅见蕴哥和嘉荣都被叫去了,才一步一蹭地上前。

李江离对他们假笑着说,“先前你们也算进了衙门里长了些见识,回去每人给我写3000字感想交给我……”不等他们拿借口搪塞他,他紧接着道,“夫子会给你们提供纸笔。”

自动忽视闵哥儿的哀嚎,李江离又回想了一遍随礼附上的礼单,没错,单子里笔墨纸砚都有,至于东西用完了怎么办?到时候村里应该都能用自村造的纸续上了——不拘是买钱还是自用……

因为知道他们要赶着城门开启的第一波出去,刘七笔这会儿也在旁边陪着、想送送他们,听到江哥儿的话,他转眼往三个小子那瞧。

草花倒是一脸平静,像是没什么情绪,只他能看出来小孩苦恼着呢;木鱼不用说,还断断续续地嚎着,挨着江哥儿欲言又止的,偏又支支吾吾地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嗯?镇石反倒是真的有什么想法的样子,他之前怎么早没发现这孩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可惜,要是他早年轻个几十岁、不像早先一身沉疴,他便能收下这个学生、也能沉下心教他们了,可惜啊!刘七笔满眼遗憾。

“现在也不晚。”李江离站到刘阿伯身边扶住他,同样看着正在车边帮忙的三个学生。

刘七笔摆摆手,“伯伯怎么能抢你的学生?而且……”

李江离打断道,“未行过拜师礼的,未行过拜师礼他们就不算是谁的学生,况且我并不能带他们科举入仕,最多能更明些事理、遇见事情不会那么慌罢了。”

笑了笑,刘七笔还是推拒了,“不行了,伯伯的记忆力不比当年,还是不让他们在我手里蒙尘好。”

“而且你已经找到他们的出路了,不是吗?”

刘七笔续上未尽的话,欣慰地拍拍江哥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江离不自在地抿紧唇,刘阿伯像是把一切都想的明白,是他见过顶通透的老人。

分明是第一次见到的人,他却好像已经识得他很久了,这便是“倾盖如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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