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姜姑娘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能起来吗?你,你还记得我吗?”
阿嬗抿了抿嘴,应道:“蒋姑娘。”
“是我!”蒋湉儿倒来一杯茶水,扶起阿嬗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后,小心喂去,“你这样子,还不适合逃出去……说来也惭愧,我还没什么逃出去的法子……”
“你若想逃,我可助你。”
蒋湉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重新躺了回去,却仍微微蹙着眉头的阿嬗。这位姜姑娘的处境明显要比她困厄些,却有助她出去的能耐。
想来,也本是什么高人,只是一时落了难。
“那你呢?”
“我还不能走。”
阿嬗开口得艰难,声音低得飘忽不清。蒋湉儿忧心忡忡地坐回到床边,眉头比阿嬗蹙得要深上几分。
“那我也不走,我在这儿照顾你。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走。”
“跟着我,还得一年。”
“一年就一年。总之我不会弃你独自在这儿的!”
莫名有了干劲的蒋湉儿给似要重新睡去的阿嬗掖了掖被褥。她正要再开口,猛地传来了大门被狠狠推开的声音。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蒋湉儿被吓得一时忘了起身,直到尉迟皞站在了她的身前,她才连连往床尾坐去又在站起后连连退去了四五个小步。
“她醒过?”
蒋湉儿点了下头,又连忙摇头。
她还没编好阿嬗这次醒来该说些什么,还是摇头的好。
可尉迟皞已经看到她点头的动作了,有些气愤地追问道:“她醒过,她说了什么?”
“她,她……她醒过,但她只是渴了,喝了口茶水便又歇下了。”
尉迟皞的视线落在阿嬗身上,再没挪开过。
“你又碰过她。”
“我扶她坐起来,方便她喝水。”
尉迟皞默了。
在蒋湉儿不知自己是否逃过一劫又是否该离开的时候,尉迟皞忽而又开了口。
“找条被褥,下次让她靠着。你,少碰她。”余光里的蒋湉儿点了点头,尉迟皞仍是带着气愤,低声令道,“出去。”
待蒋湉儿离开,尉迟皞才在蒋湉儿坐过的地方坐下。他一把拽起阿嬗,让阿嬗靠在自己的身上。
他圈着阿嬗的腰,嘟囔着委屈道:“明明不止是扶起来,明明还碰了很多地方……”他不服气地又哼哼起来,时不时还吸一下鼻子,“你什么时候能再醒……也让我喂你些茶水,好不好……”
如今的仙道,已没什么大门派了。
魔域对仙道的屠杀,更是成了单方的。
凡间,也只能跟着继续受苦。
但只要这把受苦的火烧不到这城边的外宅里,迟钦就还是饱暖无虞的阔公子。
迟钦所在的门派,是仙道最强的,迟钦的师父也是凡间和仙道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更是那位东曦魔君,讨伐的第一个。
被讨伐的第一个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绕着魔域的行迹,又回到了平晏城。
可他不敢回道观。他和往常一样,找了间空屋子,顾不上干净不干净、整洁不整洁的,觅了个最里的位置,又数起了本就没多少的盘缠。
“师父,接下来呢,是不是该反攻了?趁着那些妖魔得意忘形,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息世真人点着迟钦带来的干粮,随口应付道:“不急。”
迟钦忖了忖,豁然大悟道:“师父深谋远虑。如今仙道是一盘散沙,正是师父号令群雄的时候。届时,定要魔域血债血偿,还世间新的盛世!”
为首的师兄将越说越激动的迟钦从息世真人身边扒拉开,拍着他的肩膀实则将他往门外领去。
“号令群雄之前,最重要的就是养精蓄锐。迟师弟龙精虎猛,但师兄几个,还没歇回气力来呢。”
迟钦看向屋内其他师兄。见他们连连点头,迟钦颓下去的肩很快又挺了起来。
“是我思虑不周……我记得师兄最好薄脆。明日,我会一并带些来的!”
“好,那师兄就等着迟师弟那口薄脆了!”
季禾评价迟钦,说他有血性。
可迟钦自己也清楚,他不是有血性,他只是,想得到些认可。
父亲的,师父的,师兄们的……随便谁的。
他从来不是一个被需要的存在,不论在哪里,都多余得毫无意外。
“这盘缠,就是他特意留下来的。方才你们把话说得这么满,他自然不好说破,这盘缠就是他告别我们的。包袱怎么了?包袱里的衣裳,衣裳不就是他知道那些家仆中了法术,看不见他了,他怕法术失效,拿了衣裳出来避避,以防万一的嘛……下次?哼,我这辈子找他这一次就够了。本以为尚书的小公子,再怎么样也苛待不了的。结果呢?三天了,就憋出些这么点玩艺来。你看,你看看……这硬得难咬得很!这种货色,我上哪买不着去?!年岁有八的人了,也该听得懂人话、办得了人事了!可见啊,是个废物,一辈子的废物!”
折回来的迟钦没有再进去。
他回了外宅,负责留守的嬷嬷一见他便连忙迎了出来,一边前前后后看他有没有磕着伤着,一边念念叨叨将他抓进了宅子。
看着回来后再也没了满脸写着“往外跑”的迟钦,嬷嬷松了口气,想着这位公子可算是能让她省些心了。
只要日子能如此太平无事下去,他们几个被主人家“赶”到这儿干的,也算是捞了桩美差。
迟钦原以为自己往后也会一直这样,在这外宅里安安分分地呆下去。
可当他听见家仆们议论起城外似有妖魔出现时,他没有点半犹豫,提了剑便往城外去。
他从来不是一个被需要的存在。比他资质好的大有人在,比他悟性高的也大有人在。可他也在努力了,曾经的诗词书集,如今的符箓剑法。
只是,好像从没赶上过。
“……成言,仙君?真的是你……”
迟钦不可思议地看向脚边躺满了道士的魔君,而那位魔君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冷淡,一如他还是仙君时那般。
剑上的血滴在了血泊里,血泊里的师兄们没能回应他的呼喊。
迟钦见那剑朝着自己而来,恐惧地跌在了地上,恐惧地想要往后挪去。而他带来的剑,早已被他掉在了地上,和地上的尸体一样,一动难动。
他的衣衫上染了血,一挪一拖,在这条荒径上,多骇人了几分。
“我师父呢……我师父呢?!”
“跑了。”
“……那、那现在呢,你要杀我了吗?”
东曦蹲下身,伸出方才还握着剑的手。见迟钦恐惧着又退了几步,东曦又起回了身,收回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我不会杀你。但有一日,你想为他们报仇,我也不奢望你会放我一马。”
“为什么?是我有个尚书爹,还是我入师门晚?!”
东曦看着努力仰着头的迟钦,道:“你拜入师门,和我小弟子拜入师门时的年纪相仿。就当是,我动了恻隐之心罢……你还小,这世间,总还有值得你豁出一切的。他们,不值。”
迟钦回过神来时,东曦已经离开了。
他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掺着血和沙,反倒将脸抹得更脏了几分。
终于又回到外宅的迟钦率先听到的还是嬷嬷的责骂。
迟钦握了握手里的剑,随即将目光落在了嬷嬷身上。
带着血。
然后,是那些向自己投来不满的家仆身上。
带着沙。
家仆连忙低了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嬷嬷一怵,还是低声训斥了两句出来。
见迟钦一句未言仍只是看着她,嬷嬷冲着院子里的一个侍女大骂了一句,上前揪起那侍女的耳朵,忙去了。
自亲眼见了师兄们躺在东曦脚边的迟钦,已经好几日没能睡好觉了。
院中犬舍。土狗见迟钦的房门被推开,知道他这是又要来和自己挤被窝了。
土狗习以为常。在迟钦钻进来之前,它就闷头一倒,接着睡去了。
梦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似还有铜铃。
迟钦想起这是自己在院中设的法阵。在察觉到妖气时,挂在铜铃下的符箓就会牵动铜铃。
他猛地醒来。一醒来,就看见晦暗的院子里,有个身影握着剑,正对着自己的土狗下黑手。
迟钦唤剑而来,毫不犹豫地斩了上去。
见压制不了对方,迟钦又唤符而来,欲要先缚住她的手脚。
可那符箓绕着对方转了一圈,有些犹豫的模样,随即在迟钦疑惑之际,冲着迟钦身后去了。
“走!”
院墙上另一个身影撕了符箓,吼了那一声后,便跃下逃了。迟钦回过身来要追,是已迟了。
迟钦看着夜色下的庭院,恍惚地走到了土狗的尸体旁边,颓坐了下来。
没有家仆赶来。
也许他们当自己在发疯吧……
也许他们恼自己吵了他们的美梦吧……
也许他们又偷喝酒,正酩酊着打着呼吧……
他捡回来好不容易养好伤的是什么,陪他睡陪他吃喝的是什么,他战什么,他护什么……这世间真的有认可他收容他的吗……
师父师兄嫌他无用不带他,东曦嫌他小不杀他……就连季禾,留下封书信,扯个不舍他受累的托词,也丢下他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跟着谁,护着谁,如今,都让我好好埋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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