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她感到一阵无力,像一片枯叶漂在海面上,寒风吹过时,她的身体忍不住摇摇晃晃。

太阳矮下去。

岸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了,她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很快又散在风中。

好在还有阳光。

她抬起头,却看到天边的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光线暗淡下来。

她感到鼻子一酸。

于是她又吃了一只鱼,咀嚼的时候,心里却忍不住默默想着那只帝企鹅。

帝企鹅站在冰面上,那么高大,风吹过来,他的身躯巍然不动,只有羽毛在风中摆了摆,有一只北极熊经过,他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好帅的帝企鹅

她一定要找到他。

就在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啃着小鱼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翅膀拍打空气的“扑扑”声。

她抬起头,眯起眼睛望去,只见这块浮冰的上空飞来了一群企鹅——

一、二、三、四......

整整二十只!

他们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有的黑白分明如她自己,有的带着淡淡的灰色调,毛茸茸的倒也很可爱。

她用脚蹼笨拙地往前蹭了几步,然后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些神采飞扬的企鹅,眼神中满是惊讶。

一只温柔儒雅的公企鹅停下,率先开口:

“おい、ペンギンだよ!何処(どこ)へ行くんだ?”

(喂,是小企鹅哦!你要去哪里啊?)

他的翅膀拍得飞快,看来也是很厉害的那种企鹅。

她又凑近几步,颤巍巍地说:

“我要去找一只帝企鹅。”

另一只热情开朗的公企鹅闻言歪着头凑了过来。他的羽毛有些蓬松,像刚从狂风里钻出来似的,眼里都是好奇:

“Why on earth are you looking for him?”

(为什么找他?)

他一边问,一边甩了甩翅膀,大大小小的水珠从羽毛尖端飞溅出来。

她顿了顿,深深吐了一口气,气息在冷空气中化作一缕白雾:

“冬天要来了,我要找到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得和他抱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她说完,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得她瑟瑟发抖。

一只看似和蔼可亲的企鹅慢步走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 ???? ?? ???? ?????? ?????? ?? ????? ?????????? ?????? ???? ???? ?????? ?? ?? ???? ??, ????.”

(即便如此,他为什么要丢下你走了呢?都这样了还让你去找他,我们真的没必要这么做呀。 )

她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低地反驳:

“不是他丢下我,是我自己大摇大摆丢下他的。”

二十只企鹅闻言面面相觑,随后一只仿佛看透一切的企鹅游到她身边。他的羽毛光滑整齐,像刚被北极熊舔过一般。

他叹了口气说:

“既然系噉,冇办法啦,你快啲上嚟啦!我哋即刻带你飞上天,去嗰片椰子林度揾嗰只帝企鹅,唔好再耽误时间!”

(既然是这样,没有办法了,你快点上来吧!我们马上带你飞到天上,去那片椰子林里找那只帝企鹅,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她愣住了,顿顿张开喙:

“椰子树?”

一只活泼的企鹅跳上前,语气夸张地解释:

“就是這樣囉。你想哦,哇塞,那麼帥的一隻帝企鵝欸,絕對會在那種超~超~超偏僻的孤島上,一隻鵝,直挺挺地站在島上唯一一棵椰子樹下面,眼睛一閉,就隨那海風呼呼地吹過來,總之是超級酷、超級帥、超級無敵拉風的啦!”

(就是这样咯。你想哦,哇塞,那么帅的一只帝企鹅欸,绝对会在那种超超超偏僻的孤岛上,一只鹅,直挺挺地站在岛上唯一一棵椰子树下面,眼睛一闭,就随那海风呼呼地吹过来,总之是超级酷、超级帅、超级无敌拉风的啦!)

另一只面色沉稳的企鹅走上前,低声道:

“Es momento de actuar sin demora. Sube, joven. Mientras el sol está aún en el cielo, es el mejor momento para emprender nuestro camino.”

(是时候行动了。上来吧,年轻人。趁太阳还在天上,这是我们踏上行程的最佳时刻。)

她从没想过企鹅也能飞。

她愣了片刻,然后笨拙地爬上一只企鹅的背,脚蹼在湿滑的羽毛上滑了一下。

那只企鹅回头看她一眼,又一笑:

“企鵝唔單止識飛,仲識開蒸氣飛機??喔!”

(企鹅不只会飞,还会开蒸汽飞机哦!)

她瞪大眼睛:

“诶?”

那企鹅大喊:

“捉實喇!”

(抓紧了!)

下一刻,二十只企鹅齐齐振翅,瞬间腾空而起!

“企鹅一号机起飞!”

“ペンギン二号机起飞!”

“????三号机起飞!”

“penguen四号机起飞!”

“penguin五号机起飞!”

“企鵝六号机起飞!”

......

“诶!!!!!”

她惊叫一声,这速度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她的脚蹼一时没稳住,险些摔下去,但那只企鹅迅速调整姿势,稳稳托住了她。她紧紧抓住他的羽毛,翅膀嵌入柔软的羽毛间,感到一股暖意从他的身体传来,好暖......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紧紧贴在那只企鹅的背上,感受着他们翅膀拍打空气的节奏。

她低头望去,海水在下方泛着幽蓝的光芒,冰山散落在海面上,像一颗颗遗落的珍珠,陆地模糊成一条细不可见的线。太阳从云层中探出来,光洒在她的羽毛上,反射出一片细碎的金。

她眯起眼睛,风吹过她的脸,水珠从她的喙上被吹落,又在空中飘散,像一滴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心跳加速,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只真正的鸟,自由地翱翔在天际。

二十只企鹅的翅膀齐齐振动,他们越飞越高,冲进一层薄薄的雾气里。雾气湿润而冰凉,沾在她的羽毛上,像一层薄薄的水膜。她抖了抖身体,雾气又一下子又裹着她形成新的水膜,水滴滴在下面的企鹅背上。那只企鹅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

他们穿过雾气,阳光重新照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寒意。

她抬起头,看到云朵在她身边飘过,像一团团柔软的棉花,又时不时变成一只啃着生菜的兔子。

她伸出一只翅膀,想摸摸那些云,但风太急,她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他们在空中飞了好一会儿,风声渐渐柔和下来。

二十只企鹅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有的在谈笑风生,有的在哼着小调。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从她的羽毛间穿过,呼吸逐渐平稳。

她不知道椰子树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长在南极附近,但她相信,那里一定有她要找的帝企鹅。她想象他站在那里,风吹过,纹丝不动,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像在等她。

他们飞着,她不时低头俯瞰下面的世界。

海水里有几只海豹在游动,它们的身体在水下扭来扭去,隐约可见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冰山上偶尔站着一两只海鸟,它们拍着翅膀起飞,留下一串尖锐的叫声。她还看到一块浮冰上有一只小小的企鹅幼雏,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羽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想下去帮它,但二十只企鹅飞得太快,她只能默默祝它好运。

云端之上,世界变得渺小而安静。

一只企鹅回头喊道:

“We're gonna break through the clouds! ”

(我们要穿透云层了!)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平稳而有力,她睁开眼睛,望向远方。

阳光是如此热烈,她几乎要被那耀眼的光芒刺瞎!

他们离太阳越来越近了!

太阳!!!

太阳......

太阳?......

太阳???!!!!!!!!

###

太阳!!!!!!!!!!!!!!!!

闵行一瞬间清醒,猛地睁开眼。

太阳正直直地挂在头顶,光线像商用烤箱一样洒满大地——

好像已经是正午了!

她赶忙推了推身边的郑忻忻:

“醒一醒!!!醒一醒!!!!!”

郑忻忻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坐起身,迷迷糊糊地问:

“嗯?怎么了?”

闵行皱着眉头喘着大气:

“好像已经中午了。”

“啊?!”

郑忻忻彻底清醒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闹钟赫然显示“下午5:00”。

“我靠!”

她环顾四周,发现山顶已经空无一人。

刺眼的阳光烤得人脑子有些发晕,整个山头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连山下也看不到有人再上来。

闵行的语气还是很淡定:

“我们好像错过了日出......”

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

“但是可以看日落。”

郑忻忻白了她一眼:

“请你以后不要再用【好像】这个词了!”

郑忻忻检查过背包里的贵重物品,嘀咕:

“不是说大学生都乐于助人吗?”

闵行倒是还很淡定:

“这不也算是看到太阳了嘛,只不过错过了个角度而已——

从水平日出直接跳到了垂直日晒。”

郑忻忻拧开瓶子,喝了口凉水:

“也是,就差90度罢了。”

闵行凑近:

“那我们现在是下山,还是干什么?”

“还能干嘛?”

郑忻忻懒懒地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顺手掏出手机,对着大太阳拍了一张照片,

“算了,来都来了,就当看了个‘高纬度’的日出。接着聊聊天吧,反正也没别的事。”

闵行瘪瘪嘴,像是很不好意思:

“那你朋友圈的照片怎么办?”

郑忻忻却是洒脱一笑:

“害~意义都是自己赋予的。没有日出的照片又怎么样?有个东西做交代不就好了。”

闵行也笑了,躺在地上枕着干瘪的背包,任阳光晒在脸上。

她的脸颊细腻得像是透明,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闭着眼,眼睫毛卷曲的弧度清晰可见,正一脸满足地享受着日光浴。

郑忻忻靠在一旁,目光落在她身上:

“喂,你都不涂防晒的吗?”

闵行闭着眼摇摇头,嘴角一抹笑意:

“不用,我就喜欢晒太阳,好舒服的。”

郑忻忻轻笑一声,视线移向远处的合欢树,树影在热浪中摇曳。

闵行睁开一只眼,好奇地看着她:

“怎么?你笑话我?”

“没什么。”

郑忻忻撇过头,一边吃薯片一边看树,

“就是忽然想到以前的事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让我有种八十岁掉光牙齿的老母亲发现自家儿子还穿着十年前自己给他亲手织的袜子的感觉。”

“这么悲观?”

闵行翻了个身,直视着她,

“你说得好像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好起来了一样。”

郑忻忻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缓缓说道:

“不会好起来?”

“差不多吧。”

“昨天晚上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敷面膜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

闵行坐起身,靠向她:

“想什么?”

郑忻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向远处,目光游离,像是陷入了回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二那年?有一次沈依婷从她家带来一整套护肤品,是SK-II的套盒。洗面奶、保湿水、面霜、精华液、面膜......总共十来样,每件包装上还贴着编号,洗面奶是一号,保湿水是二号,面霜是三号,精华液是四号,其他还有眼霜之类,五花八门。”

闵行点了点头。

印象里,沈依婷那次刚拿出套盒,宿舍里就一下子热闹起来,女孩们围成一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天是周末,没有人来查寝,她们便私下偷偷说中文。

“我去,SK-II!”

“听说一瓶保湿水就要好几百呢!”

“哇塞,这就是传说中美容院才会用到的富婆护肤品?”

“哪止几百,至少上千块吧!”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仿佛这些瓶瓶罐罐是推开少女时代大门的钥匙。

护肤品、化妆品,自带一种对长大后生活的美好幻想。

任何女孩子都会为它沉沦。

似乎只要拥有这些,她们的未来就会如同汤唯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那样:

在大城市里找到一份体面的文员工作,或许是编辑,或许是记者。她们会提着名牌包包,用着最高档的护肤品,每天画着不同的精致妆容,脚踩着细高跟,走出CBD,披着羊绒大衣在叫不上名字的英文咖啡店里抱怨着工作的琐碎、抱怨自己患得患失的爱情。

那一晚,或许是因为气氛到了。

空气弥漫着盛夏将至的畅意,窗外的晚风送进来,带着花坛里雨后植物的清香,凉意扑面,吹得人意醉神迷。

沈依婷慷慨地分了面膜,一人一片。

熄了灯,她们躺在宿舍的床上,冰凉的面膜贴在脸上,她们故意没有关窗户,夜风吹来,更添几分微醺的惬意。

她们就这么说起未来。

有个女孩子说等自己大学毕业后会进入新闻行业,要当主持人或者当记者。

有个女孩子说几年之后自己就要跟着父母移居新加坡。

她没去过新加坡,但听说那里很不错。有个著名的石雕狮子,到处是堆满奢侈品的商场,甚至整个国家没有蚊子,走到哪里都有空调。

不过听说那里是文化荒漠。她说着说着,就抱怨起自己以后到那里去该有多无聊。

沈依婷则说自己可能大学会留在国内,但毕业后要去美国投奔一位加州的亲戚,继续深造读研。

每个人说着,好像人天生就该向往未来,而未来一定是光明璀璨。

那是个欣欣向荣的年纪。

那时候的她们还年轻,还远远不到18岁。

她们畅想未来,于是简单的名词一个个叠在一起:高楼、办公室、香奈儿、星巴克、吊带裙、梨花卷......

她们不了解这其中的深刻含义,但却觉得未来一定是光明的,活下去总会有奔头。

那一晚,她们大概聊到了后半夜。

熄了灯,没有人愿意拿出手表看时间,自然也不知道究竟聊了多久,只记得最后聊到筋疲力尽,聊到很晚很晚。

###

闵行感慨道:

“我当然记得那天。说起来,从那以后,我好像再也没有和谁这么说过话、这么交过心。有些话,好像只有和同为女孩子的人才说得出来。”

郑忻忻微微一笑:

“这是其一。”

她顿了顿,又说道,

“有些话,过了这个年纪,大概也说不出口了。因为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论怎么折腾,总归是往下坡走的。于是再也提不起憧憬,连糊弄自己的话都懒得说了。就像《泰坦尼克号》那样,任由海水倒灌、船体倾斜,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沉入海底。”

她躺下,挨着闵行,阳光洒在她脸上。

她闭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问: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觉得人生最幸福的是什么时候?”

闵行想了想:

“是考上大学的那天?”

“出考场的那一刻?”

“还是大学毕业的那天?”

“18岁过生日的那天?”

郑忻忻一一摇头,她没有睁眼,感受着太阳的慷慨:

“是我们高三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宿舍的窗户的玻璃突然碎了。你还记得吗?”

闵行凑近她:

“当然记得。那一周刚好降温。维修人员又迟迟不来,碎的时候还刚好是半夜,我们只能硬生生扛过那个晚上才行。”

“我还记得那天冷得要命,又是突然降温,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厚被子。”

郑忻忻叹了口气:

“是啊,天气实在太冷了啊。”

“所以那晚,我们六个人把所有的上下铺挪到一起,拼成了三张双人床。两个人睡一床,把被子叠在一起,就当成双层棉被,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就这么凑合过了一个晚上。”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的笑意:

“真是冷啊,冷到头昏脑胀,可是又不能把脑袋蒙到被子里。”

“唉,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很生气。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那才是我最开心的一天,至少是记忆里最温暖的一天。”

“我还记得,那晚你跟我挤在一张被窝里,你也不肯和我说话,只是转过身背着我,睡着了以后又被冻得哼哼唧唧,明明身体想着往我这边蹭,刚靠近一点,又突然惊醒似的翻回去。我把被子往你那边拉了拉,你倒好,迷迷糊糊又往床边滚,嘴里又哼哼唧唧的。

我当时心想,你这个大倭瓜,真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她笑了笑,继续道:

“那种感觉可真奇怪呀。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形容。怎么人会在最苦的时候,反而觉得最快乐呢?”

“就记得那晚,我像是一个扇贝,就这么被迫着向别人打开了我的壳。从此以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说完这些就不再言语,闵行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在她身旁沉默着躺着。

或许是天气实在太热,闵行最后才试探性地开口:

“好像热起来了,我们要不要下山去吃个饭?”

郑忻忻摇摇头,还是没有睁眼:

“不要。”

“我们在这里等四点钟的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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