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人马杀上昭乾殿掌控局面之前,一切部署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以至于后来,裴沉昭也记不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式开始发生了逆转。
原本按计划此时应该攻进城门的外援迟迟不曾听闻动向,派去探知情况的斥候四人也一去不复返,等了半日,却只有一人浑身是血地归来,惶惶禀报:“城内和城外的兵马全被嘉侯的人控制,不知他们从何处突然调遣了数万兵马闯开城门杀了进来,就如同知道我等部署一般,将潜藏各处人马都事先清扫了!兴侯大人刚才听到消息正欲去主持局面,却被亲信背叛所杀,现下……现下就只剩禁庭内的几千人可用……”
东宫手中虽有兵权,但到底也不过掌握大陈的四分其一,今日城外与城内部署的军队一共有三万,个个都是以一当五的精锐,这也是东宫最快能调遣到的兵马。
听这斥候来报说城外突然不知从何出现数万人,一时间,太子脸色骤变,拔出染血的剑便在混乱的大殿中寻林丞相与裴元渡的身影:“有细作!是有人将今日的计划泄密出去了!快些寻!先把庆王和林丞相二人找出来!如若找到,当即斩杀以泄我心头之恨!”
方才殿中发生混乱的第一时间,林丞相同庆王像是早有预谋般,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趁乱由人护卫着从太子眼皮底下迅速逃走,此刻昭乾殿内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裴沉昭按剑立在太子身侧,见形势变成逆风,当即便狠下心道:“找庆王和林老儿还不若现下就找到皇祖父,父君,今日城外能调遣来的兵马能够如此之多,恐怕跟皇祖父的授意也脱不了干系。只怕他也知道我们早有反心,现下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找到他逼他退位!若他不肯遂意,我愿替父君承担弑君罪名!”
“糊涂!”太子怒目睁圆,回首狠狠抽了裴沉昭一巴掌,“现下的情况已经不是拿住皇帝就能解决的,我们被人算计了,现下已经事败,你舅父也被人陷害,现如今我们父子还要什么皇位?先得杀出京城,争得一条活路方可筹谋将来,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裴沉昭受了太子全力一掌,口角鲜血直流,眼底神情却还似不服气。
太子森冷的眼底升起勃然怒火,骤然又在裴沉昭另外一侧脸上扇了一掌:“我与你舅父的书信一向都是过你手中传递,今日事败,必然是在你处走漏了风声,我的好儿子,你还没反应过来吗?好好想想,你身边究竟是谁,能坏了今日我们父子的计划?”
这一掌不比方才那一巴掌疼,可呼在脸上,却叫裴沉昭陡然心惊肉跳起来。
他心里反复琢磨着太子方才的问题,脑海里飞速搜索着今日的事情是何时才有可能泄密出去。
他一向谨慎,所有东宫及兴侯两方往来的文书宗卷都是他自己亲自保存管理,从来不假其他人手,每次处理完,他也会当即收好,或是销毁。
这是他的习惯,一直不曾改变,而唯一的一次放松警惕,也只有那夜与善词诉衷肠时。
这是他唯一一次放下戒备的时刻,就在玉琅宫,就在善词的面前。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想到善词温柔的脸庞,想到她与自己的遣眷时光,想到那晚夜雨西窗下得灯影重重,她搂着自己时切切的温言承诺,她说过,她不会抛下他,亦不会背叛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善词?
如有人迎面给了当头一拳,裴沉昭被砸得头晕眼花,脑海遁入一片空白,整个人僵硬在原地,颤抖的手下意识去摸挂在腰间那个出自善词之手的藏青荷包。
太子阴戾盯着裴沉昭惨白面孔,看这神情,便知道他与他猜测的是同一人。
太子瞥了裴沉昭一眼,按剑转过身去,走入一片喊杀声的混乱中,冷冰冰笑起来:“为父是不是一早提醒过你,要提防那个女人?为父是不是说过,不要为情乱智?儿啊,这就是你信任那个女人的后果,这就是你信任她所得到的回报,这就是代价。”
“你信她,却用为父与你的性命和我们父子的将来为代价。”
“儿子,爹真是错疼了你一场,爹真是悔不当初。”
“今日无论你我能否从这宫中活着杀出去,日后,我都当没有生出过你这般冥顽不灵、蠢钝无用的儿子。”
“你跟你母亲一样,为情乱智,害了自己。”
“你我父子,断于今日。”
太子抛下这席话,便执剑冲入混乱中,斩杀自殿门外开始涌入的援军。
裴沉昭好似在这一瞬被抽干了魂魄,整个人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处。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斑斑血渍,身体摇摇欲坠,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快要倒下,马上便堕入深渊。
他当啷一声拔剑出鞘,以剑支撑着身躯,双唇翳翳而动,随后亦杀入一片混乱之中。
麻木的挥剑、砍杀,裴沉昭跟在太子的身后,随着身边最后一列亲卫奋力朝着宫门的方向冲杀。
可自宫外涌入的援军却越来越多,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除去父子二人,只余下三个人跟在身侧。
宫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援军的骑兵就追随在身后,一个个手挽雕弓,父子俩夺了马准备翻身上马直破城门逃命,可背后却掀起了漫天箭雨。
太子与裴沉昭转身挥剑去截斩背后箭矢,可能挡其一其二其十,却抵抗不住其百其千其万数。
数以万计的箭羽如一只只白鸟锐叫着急速俯冲而来,裴沉昭与太子挥剑去挡,却还是有箭矢射中在身。
裴沉昭身穿甲胄,尚且还有承受的余地,可太子却是并无任何身甲保护,呼啸而来的箭矢便无遮无阻地射中他的身、背、肩、腿。
太子浑身血汗混流在一处,狼狈至极,一边策马一边忍着痛楚咬牙将大腿上的断箭拔下。
裴沉昭策马贴近太子身侧,本欲替他斩下背后继续飞来的箭雨,却听一声划破空气的短暂锐鸣响起,箭阵混乱之中,一支不知何处而来,甚至不知出自哪个无名之辈之手的箭矢,就这样荒唐地射中了太子的头颅。
那箭矢自后脑之下射进,一箭从后往前贯穿了咽喉。
中箭的那一瞬间,太子眼球暴凸,坐于马背上的身体骤然打得笔直,而后瞬息间,他便如一只断了牵线的木偶,整个身体往前一倾,瘫软无力地伏在了马背上。
马在混乱之中本就受了惊吓,疾踢奔腾之中便将已经身死的太子从背上震落。
太子为大陈江山曾英勇征战,横刀立马,是大陈初创时天下人公认的英雄,是战神。
可一代天之骄子,那曾经百姓口中口口相传的战神,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一支不知是谁射出的箭矢下。
死得何其可笑。
太子落马的一刻,裴沉昭头皮发麻,眼陡然瞪大,目眦欲裂,只觉得一股腥咸从胸腔底下滚烫地涌上来,他捂着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一口血便吐在马背上。
身后漆黑的宫城内填满尸山血海,父亲已死,宫中的援军还在不断增加,饶是他此刻武艺再强,却也不过成了强弩之末,网中之物,早已经独木难支。
裴沉昭心底清醒地认识到,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今日,就算出了皇城,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眩晕耳鸣地趴在马背上,抽手拔掉腿上的断箭,喊杀声中却恍然看到了善词那张对他盈盈微笑的脸,一时不受控地又呕出一口血。
裴沉昭眉眼混着一片浓烈的猩红,将他的视野也染成浓红色,那一瞬,心如堕地狱,他恍然大彻大悟!
假的,她对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与委蛇!!
她对他的这些温柔小意,她对他的乖顺听话,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在骗他。
她乖顺听话,实则背后捏着利刃,无时无刻不在筹谋着,亲手把这柄利刃插进他心口上,狠狠剜上血流如注的一刀子!
他当真是小看了她啊,竟没想到过,她还有卧薪尝胆的本事与心气,在他身边委曲求全地忍了这么久,甚至为了让他放下戒心,不惜怀上憎恨之人的孩子。
这一刻,裴沉昭心中曾为善词找过的万般说辞理由,都被残酷现实亲手击碎,那双隽丽的桃花眼中再无任何情意,猩红的憎恨爬上他眼球,一个声音在裴沉昭耳边咆哮着——
即便自己已经活不过今日,他也要拼出一条血路去找她,见她最后一面!
他想找到她,问问她为何就这般狠心?问她为何就不肯原谅?为何这般固执?为何要背叛他?为何……不能爱他?
宫城上,一道闪电忽然劈下来,割裂苍穹,照亮了沉寂的夜空。
一场大雨将临。
裴沉昭策马独身从城门中冲出,背后是追兵重重,他奋力甩开那些追随者,踏着宫门前斑斑尸骨,一路纵马狂奔,朝玉琅宫方向而去。
凉风掀起裴沉昭鬓角狼狈散落的发丝,他俊容上却一点点淡出恣意疯狂的笑容,他笑自己竟是如此愚钝,也笑善词将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这阴戾的笑衬得他那张丰俊昳丽的面孔在寂夜下有一种妖冶诡异的美。
他败了,她便能解脱?
不,即便是死,他也要带着她死!
是死是活,他永远都要缚她于身侧,死亦不休!
她断别想摆脱了他!!
她既无情狠心,今日便两相玉石俱焚罢,待去了地下,也得再做夫妻!
裴沉昭眼底笑意愈发狰狞,阿词,莫要以为他会轻易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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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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