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去？”男人有一双冷白的手，手指上没有多余的赘肉，和冰凉的瓷碗碰到一起，指腹微陷，才让人惊觉这双手不是用玉做成的。
楚辞在玄关换鞋，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火车坐了一天，不休息会儿？”
“刚吃完晚饭，就当散步的。马上要开学了，我去学校那边逛逛，提前熟悉一下。”
楚辞说这句话的时候楚和玉的视线刚好移了过来，给他一种直接被看穿的错觉，他克制着不投眼神过去试探，干脆垂了眼睫。
好在下一秒楚和玉就低下了头，把碗放进洗碗机：“早点回来，拿一份钥匙，还在那个花盆里面。”
楚辞没说话。无所谓，瞒不过他，反正他也不会管他。
这两年他一直一个人待在裕南，没在爸妈回家乡后听他们的话来楚和玉这里上初中。楚辞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安然到没有了后续。楚辞知道，是楚和玉帮他打了掩护。
他当然乐意之至吧，自己不用多祸害他两年。毕竟……楚辞想，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被硬塞过来的孩子，存在在一个户口本上，以虚假的父子身份。
他们明明是表兄弟。
但妈妈说只是为了枞海户口。发达城市，好考大学。
楚辞不懂。
***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楚辞的身体反应带着他自然转身准备上楼拿伞，直到他愣怔在飞速变换的电梯数字面前，回头透过玻璃朝外面多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裕南，不会一下雨就下得轰轰烈烈。
楚辞沉默地迈进雨里，走出了小区。
这一片都挺宽敞，雨丝随着微风飘到人身上，轻柔地贴紧，沁进皮肤带来些许凉意。
楚辞在火车上睡了一路，过量的睡眠让他现在头痛到朦胧，以至于身体根本不抗拒这点入侵，反倒像口渴了多年，不断接纳着这些能让人清醒的刺|激。
楚辞打开手机找路。待机了太久的手机，一打开便陷入加载，上方弹窗信息飞速卷过，一大半都与楚乐生有关。
昨天从警察局出来，楚乐生就一直没说过话，面部表情沉重得反常。楚辞逗了他一路，直到要上火车了，对方才有点举动，抱了他一下，说了句好听的话。
这会儿一看，凌晨三点多，五十多条语音。
小老外话一直都多，讲英文跟蹦豆子一样，灌进耳朵一串一串的，现在中文水平飞速见长更是如虎添翼。
对这个数量楚辞很是心安，他翻找到第一条，按顺序听了起来——
“哥……”楚乐生显然很犹豫，第一条语音跟第二条之间隔了十几分钟。楚辞挑眉，淡淡等语音条自动连播下去。
“我……我就是想问个问题。那个，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我……我就是很好奇……哥……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啊？”
“我寻思着你身边也没有别人……等等——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
“楚辞！我的人生目标是跟漂亮姐姐在一起，我们不可能的，你醒醒！”
“哪怕我们是好兄弟，我也不能就这么成全你！”
“我没和gay做过朋友，不知道得保持怎样的距离，但是！辞哥你不可以再揉我的头了！”
……
从畏畏缩缩到重拳出击，从偷偷摸摸的小声到理直气壮的大声，楚乐生这五十多条语音可谓精彩纷呈，楚辞才听了十几条就撑不下去，盯着输入框一时竟不知道回什么过去。
耳机里楚乐生的声音还在播放，仿若魔咒，楚辞深吸一口气，满怀着对楚乐生这类生物的敬意，浓缩出了四个字的高度赞扬——
【加减乘楚】：你挺厉害。
网线对面的楚乐生看到这条回复愣了愣，心里冒出问号，这是要开启强取豪夺剧本了吗……
不要啊！！！
楚辞看到新冒出来的语音条，已经麻木地不想再听，一个语音电话拨了过去。对面可能猝不及防，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滑溜溜地掉在沙发上，铃声响了一轮才被接起。
“骗那傻|逼的，这你都信？”
“下雨了，没带伞，不防水，挂了。”
言简意赅，颇有震慑力。这震慑力一直持续到楚辞坐的地铁都到学校那站了，楚乐生都没再发消息过来。
大概还在找洞钻。
***
楚辞没去逛学校。他在附近几片小区的外围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找了片房子看上去比较“质朴”的小区，进售楼处问了问租房的事情。
像他这样年纪的，一个人来，倒是没见过。不过这家公司的售楼员没有丝毫怠慢，服务素质明显很高。
“地下室？小同学你从哪里听说的？”
楚辞默了一秒：“电视剧。”
即便这位售楼员姐姐在听到“地下室”时就有所猜测，但还是被他可爱到了，没忍住，笑出了声，以为是个跟家里赌气的。
他长得盘顺条靓，让人看着心情也舒畅，售楼员也就不介意和他多说些：“来来来，小同学，我给你背背啊，我国《商品房屋租赁管理办法》第八条写着‘厨房、卫生间、阳台、地下贮藏室不得出租供人员居住’。这项法规国家从2011年开始施行，今年都2013年了，哪还有什么地下室给人住。”
“城中村不也还存在吗。”
“那哪一样！这麻烦程度的差别从规模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门口传来响动，有客户进来了。是一对夫妻，由排在她后面的同事接待了。
售楼员姐姐明显对抽成更有兴趣，接待了一位不租也不买房子的小孩，白白浪费，还得补排轮才能接待到新的客户，被这么刺激了一下，她忽然变得没那么耐烦。
“行了行了小同学，我不跟你扯皮了，就是没有。不信你去我们楼盘地下室看看，哪像是能住人的样子。别的地段可能真有，但我们这是学区房，学区房懂吗，很遵守规定的。”
“也别和家里赌气了，赶紧回家，哪里都没有家里舒服。”
“姐姐，不是，我是需要住在校外方便兼职。”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来这边租房，你是一高的还是哪个附中的？有进这些学校的成绩，还不如好好读书，未来大好的前途摆在那里，现在日子难过一点也不用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操心。行了行了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做。”
“……谢谢。”楚辞早就做过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多失落。
天色渐渐黑了起来，但在街道上行走，还是亮得恍如白昼，甚至更加招摇，一家家店铺的LED牌匾颜色各不相同，互相争奇斗艳，吸引顾客。
楚辞还是决定去地下室看看。
他视力好，远远瞄到有个电梯显示快到一楼了，就打算坐电梯下去。
按了往下的箭头，电梯门开，迎面走出两个男生。楚辞戴了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得低，自己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也不太看得见别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两三秒。
楚辞伸手去点楼层按键，却发现没有负一楼这个选项。
售楼员姐姐不是说有地下室，可以去看看的吗？
楚辞疑惑，转向了楼梯。里头是黑的，应该安的声控灯。楚辞没有大喊或者跺脚这种唤醒声控灯的习惯，他也不嫌麻烦，喜欢走到按钮面前再按亮它。
他穿了一身黑出门，五分袖T恤配上直筒休闲裤。没有什么搭配的**，楚辞随手抓了件干净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全是纯色的，偏生挂他身上不显单调。他一向买的都是宽松码，所以这会儿被人扯住，半边肩头就露了出来。
他皮肤白，白得通透，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跟光源一样。楚辞不知道扯他衣服的人是不是被晃到了眼，动作竟迟缓了一秒。他抓住机会就反击——哪个不是东西的在这里搞偷袭。
昨天他摆给警察看的伤倒也不全是作假，只不过来源跟王珲没关系，都是他自己练散打弄出来的痕迹。
训猛了，现在手臂还带着点酸麻。楚辞没控制住，手臂肌肉一个小范围内的颤抖，自己就卸了几分力，又刚好被身后的人敏锐捕捉，压住了脊背。
顾忌这是楼梯间，两个人打得都还算收敛。但其实这也不过是几个瞬间的事。
对方手掌很大，没有什么肉感，带着滚烫的温度硌着他，楚辞感觉自己身上黏腻的汗都交换到了对方手心。
这里不算干净，躲避的时候在地上滚了个来回，楚辞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灰尘扑了满身。帽子还算顽固，只起了点身子，口罩倒是直接被人勾开一边扯掉了。
与此同时，那人的气味也在这片咳呛中突刺出来，当然带着刺激性，但细闻又涩涩的，中和到一起反倒清新。像风掀起了路边的细小沙尘，下一秒就落下雨滴，裹挟着青草的气息压了过去——对峙又不全然锋利。
再去闻，又好像感觉不到了。大概是遮盖的布被剥离，那一瞬间的感觉变得敏锐，一切迅捷地钻入，像爆开的浆果。应该是柠檬味的，没熟透的那种，楚辞猜。
楚辞莫名觉得对方不像坏人。
才这么愣怔了一下，他就被对方拽着手提了起来。同时，帽子也终于在他起来的瞬间被这惯性带来的劲道掀落，顺着楼梯往下滚了下去。
“你是上次那个小偷的同伙？人家可是直接把你供了出来，你倒还敢来。打是挺能打，上次怎么不是你来，藏在后面玩黄雀在后呢？”
楚辞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挺好，他也是没想到，一伤还可以碰两次瓷。楚辞无奈开口：“没见过大城市里住地下室——”
“噔嗡——”两个人都看不太清，在转向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身体撞到了栏杆，撞得并不重，但空心的不锈钢还是带着回响拉亮了整个楼梯间。楚辞没太在意，想把没说完的几个字补上，却已经被松开了。
他疑惑偏头，对上了那个人的眼睛。
是自己看不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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