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并蒂莲(九)

谢闻道走出禁室时,正是午后,空气中也有隐隐有些热意,冰雪都融化了不少,尚有几次春天的气息。

他总觉得刚才同小七的谈话中自己漏掉了什么,几人的关系同他想的倒是大致不错,案件的说的通。

但是让他疑惑的一点,就算刘管家愿意赶赴山庄,可他身形并不矮小,怎么会被看起来文弱的小七轻而易举地杀了……

谢闻道猛然转身,赶忙跑回去。

等到了刚才关押小七的那间屋子里,小七仍然保持着匍匐的状态,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闻道上前扶起他,只见他整张脸贴在地面上,原本干净的面颊像落掉的枯枝一样,紧紧的缩在一起,满脸皱纹。

他好像瞬间被夺去了生命力,大口大口喘着气,嘴里嘟囔着:“我……没错……我……”话还没说完便断了气。

谢闻道一脸惊骇,他的手和身体被捆的死死的,绳子根本没有断开的痕迹,怎么做到短期之内变化成这样的?

他把人扶到墙边,顺着密布皱纹的地方扯开他的衣服,黑色的裂纹吸满了他的全身,一点一点向上蜿蜒,在他的面前缓缓爬上小七的脖颈,漫布全脸。

整个过程好像只发生在一刹那,快得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怀中俨然是一具干老的死尸,他慌忙叫人:“快来人!”

一阵,人基本上都到齐了。

念水遥和谢慕仔细的检查周围的环境,用银针看他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对视一眼,周围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怎么会突然这样?”行云赶到前面,看着那干瘪的尸体,不敢和昨天那个活力四射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念水遥沉默了一阵。

“舅父,这是什么情况?”谢慕问。

念水遥屏退了周围的闲杂人,仅留下了他们三个人。

他用银针挑开地上躺着的小七的眼皮,对谢闻道说:“你看,他这里全部是黑色的纹脉,这是隐性的。就这个暗沉的颜色,恐怕是很早就接触了。而他身上这些显性的,只不过是时机到了自然发生的变化。这不是中毒,也不是夺舍,准确来说是离魂散的一种,名为舍离。”

“说简单点就是和布阵人做的一个交换,心中**强盛的人甘愿受阵法掌控,阵法给予他非凡的力量,而代价则是以身入局受人所控,为人刀柄,同时这种招数很容易侵蚀人的年寿和心智。”

谢闻道静静地听。

他开口问:“这舍离难道不是无妄教的独门秘术?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念水遥回忆了一阵,语调放慢了:“这确实由无妄教掌握,但比幻境难学得多,我还没领悟精髓,等我回去问问吧。”

舍离的说法最早出自于《百喻经·妇诈称死喻》,原文为:邪婬心盛,欲逐傍夫,捨离己壻。当初浪游真人创出了此术,将其并入离魂散之中,和其他两种联合使用效果将会更加强劲。

“前些日子,刚有人用过了幻境。”谢闻道补充说。

当时他在外界,并没有亲身经历,而同他一起经历幻境的人又不在这里。

但是接连几日,曾经无妄严防死守的东西却频繁暴露,招致灾祸。

很难不让人多想。

念水遥叹息一声,大概也没料到事情会出乎他的意料。

“这制衡皇室的离魂散仅有两个教派掌握,那剩下的那个匀兰教呢?”谢闻道此前对这些都是略有耳闻。

没想到念水遥却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谢闻道叹了口气,有些懊悔地说道:“我应该早点察觉的。这下人死的这么突然,线索就这样断了。”

一旁听了半天的行云这时插话:“但是咱们很快就能找到那两箱金子去复命了,这也算是完成任务。”

三人相视点点头,纷纷呵呵一笑,彼此又相互宽慰了几句。

趁着暮色漫过青瓦时,他们几个人在这山庄中围着石桌坐着,′檐角风铎沾着未消的残雪,随来往行人的脚步泠泠轻响。

回廊尽头的小汤池腾起白雾,几个小童正往池中撒新焙的忍冬藤,药香混着硫磺气息浮在暮光里。

“话说这李掌柜……该怎么办?”谢闻道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念水遥。

看着这山庄内在一片打斗之后虽然略有残败,但仍有一部分客人。

况且这环境也不失美感,仍是清泉碧水,红花明烛。

对方叹了口气,独自感伤道:“他……可以施以惩戒。我带来了的人,暂时能够在山庄里待着应急,毕竟山庄不能没人。”

“教派现在的内斗这么严重吗?我分明记得当时母亲离开后,彼此还是其乐融融的……”谢闻道看他一脸愁云,不禁疑惑。

“唉,现在是江湖也不安生,我们内里早乱的不成样子了。”念水遥指了指身旁石凳边伸出来的那一只红芙蓉,开得娇艳欲滴,在暮色中像是半遮面的美人。

谢闻道走上前,在那从芙蓉花前弯腰蹲了下去,一剑刺向花丛根部,那土倒是松软,剑刃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你是想看这画下是否藏着人?”念水遥看他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禁笑了笑,“人应该是不会有的。”

“那他们养出来的这花……如果是以腐尸养殖,人是从哪里来的?”谢闻道再清楚不过他那夜闻到的气味是什么。

“除了入药,京城有多少名人望族私下里求那么一株都费尽心思。至于人嘛……谁知道他们从哪里翻出来的,估计乱葬岗吧。”念水遥显然不想再去纠结这些。

谢闻道起身去端来山庄的点食,向这次前来营救的人一一致谢。

临近夜晚,华灯初上,院中的石桌上都坐满了人,一片欢声笑语。念水遥仍然是那身淡青色的衣服,长发飘逸,眉目如故,颇有几分江湖豪杰之气,举杯畅饮。

谢闻道独自一人顺着院中走。前面有一处温池,那里面的水常年都是温热的,刚走近便听到一声“郎君且宽衣”。

一个女子跪坐竹帘下,捧来温好的松醪酒,案头错金银狻猊香炉正吐着沉水香。

他听说这池子颇有玄妙之处,不仅能疏通经络,还能延年益寿。

既然案子已解,不妨一悦身心。

他浸入池中时,西窗漏进最后一缕霞光,将水面浮着的白梅花瓣染成胭脂色。

戌时三刻,山庄悄然转入幽蓝夜色。值夜仆从提着羊角灯穿过九曲桥,灯影在结着薄冰的湖面拖出碎金。

谢闻道散着半干的长发倚在暖阁罗汉床上,听檐外竹涛与更漏声叠在一处,不远处念水遥身后的弟兄基本上酒杯已停,面前杯盘狼藉,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结伴走去,一刹那让他心生了几分艳羡江湖自在的感慨。

“行云,随我走一趟。”谢闻道叫来了行云,让他带上了一些吃食,前去看押李掌柜一行人的地方。

李掌柜固然有错,但江湖纷争,他手下那些子弟受命于人主,终归是**凡胎,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没想到已经有人提前送来了,倒是美酒佳肴,好不丰盛。

李掌柜人已经醒了,但药劲应该还没过去,他显得面色有些青白,一贯冷硬的身躯到流露出了几分弯腰驼背的沧桑之感。

谢闻道命行云去给其他人分吃食,自己单独和李掌柜待着,两人都是缄默着。

“掌柜,事已至此,沉默又有何意义?”谢闻道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到这碎骨解封时候的冷酷,开口实在提不起热情。

但还是维持着体面。

李掌柜干咳了两声,笑了笑:“你母亲是念荣衣吧,我见过的。”

“那我们确实有缘。”谢闻道没什么语气变化,态度甚至有些冰冷,“没想到您还有养娈童的爱好。”

“谁告诉你的?小七?我就知道他不老实。想当初可是我看他可怜,在他多次恳求之下才收留的。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个白眼狼。”李掌柜说。

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和自己不同心,话里话外有几分嫌恶,“养娈童是什么稀奇事?你们京城哪个大族家里不是三妻四妾,娈童通房如家常便饭,这也值得一提?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他又来了兴致,抬眼瞥了谢慕:“你是怎么联系上念水遥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也能瞒天过海,有些手段!”

“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只是引蛇出洞,多少有点冒失。”看对方是个说实话的,谢闻道也不隐瞒了。

看着他枯瘦的神色,像是槁木一样涂了层白灰,他开口道:“你那么急,还以为你养的那花下,是乱葬岗。”

“我哪有那本事,生意还是要做的,我是个商人。”李掌柜不想多说,“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念水遥吧,教派的事我哪有他知道的多。你治不了我的罪,也罚不了我,省点时间吧。”

谢闻道又问了几句无妄的事,对方东拉西扯硬是一个关键字没透露。

他面上不显,内心叹了口气,从李掌柜这里确实问不出什么,自己手里什么证据都没,连人家教派内部的关系还没搞清楚,确实没问的必要。

他把食物留下便出去了,正月色微醺。

走在小路上,忽有清越琴音自东厢飘来,像极了他曾经听过的焦尾琴的声音。

曾经母亲总是爱抚弄一把古琴。

弦音掠过覆雪的罗汉松,惊起两只白颈山雀,扑棱棱撞碎满地月光。

他就这样望着,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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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