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烟罗帐垂落如雾,帐外错金莲花熏炉吐着安息香,白烟在辰光里折出三道虹晕,念水遥还没有转醒的痕迹。
“舅父,一切何苦呢?”谢慕听了清虚子的一番话,不断思索着前因后果。
这时有个门童敲门,送来了一封手书。大致意思是以几位师兄为首,牵扯到滥用离魂散杀人放火勾当的一系列人,随后掌门亲自出手一一处置,望周知。
谢慕看完那封手书,放了下去。
真令人出乎意料。
其实他忘了问关于自己母亲更多的线索,显然从清虚子这里得不出更多,还是要靠他自己查。
刚准备推门而去,迎面赶上过来的江平云。那人一脸冰冷模样,见面笑也不笑了。
谢慕敷衍的行了个礼,准备告辞时,对方拦住了他,说道:“天枢卷集已经被你舅父亲自毁了,皇室那条狗也在那里看着。回去了跟你父亲说清楚。”
“当初都发生了什么?你们在后山,以及我母亲……”谢慕抬头,对视着他。
江平云本来不欲理会,在他心中本门派以外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低头却看见谢慕手中躺着一只极小的白蝙蝠。
约有指头大小的身躯已经闭上了眼。
他眼中的震惊难以安置,抬眼对上了谢幕那双带着温柔笑意却望不到底的桃花眼。
他张手便要去拿,谢慕很快收回,浅浅一笑:“您不如猜猜,这东西,是在我师兄房里找到的?还是从掌门身上掉落的?”
……
鎏金暖笼里新添的银炭燃出松脂香,火星溅上案头未抄完的经文,恰好烘干“恬淡虚无”四字被濡湿的墨迹。
同江平云交谈完,最后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幕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塌上躺着的念水遥,又去给他遮了遮被角,当天便离开了无妄山。
路过山下望言山庄时,山庄一切秩序如故,仍然是花海飘香,初春萌生的万山葱绿中一点嫣红之色,格外引人注目。
一路畅通,谢慕回到了京城。
京城谢氏府邸,家仆推开门,入目便是行云匆匆外出走在路上的情景。
“少卿,您可算回来了!”行云喜极而泣,顾不上手中拿的一摞文书,直直跑向谢慕,“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可是让我好想!”
说着便一把甩掉了往日的矜持,差点眼泪落下来。
谢慕觉得好笑,赶忙拍拍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这么煽情。”
“您是不知道,自从我回来之后府里面的事还没理完,大理寺那边隔三差五几个案子,秦寺卿说给您留着,等着您去处理。昨日宫里派人说,今年的春猎朝中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准备参加……”行云嘟嘟囔囔,大大小小的事给他交代了一堆。
直到谢慕回自己屋里,脑子里面还是嗡嗡作响:“停停,你先别说了,先让我缓缓。”说着行云给他倒了杯茶。
“这样,现在赶紧给宫里回信,春猎就按往年的说法去写,务必参加。府里面有什么大事你现在立刻同我说,其他的你去处理。大理寺那边一会我去复命,案子给我留下来。”谢慕理了理思路,手上翻着刚才行云拿的文书,匆匆扫了几页,一脸疑惑,“醉花楼?这是什么案子?”
“是这样的,醉花楼昨天夜里刚死了个人,那个男子是咱们新科的状元郎,一时间人心惶惶。案子给了大理寺,秦寺卿正忙得焦头烂额。”行云赶紧把案子交代了,又说上谢府里面的事,“您幼时那位阿娘,前几天坚持要回老家养老,我把卖身契和一锭金子给了她,路上被抢了又回府上,受了惊吓郁郁寡欢,说要见您一面。”
那个阿娘是母亲身边的,曾经给自己喂过奶,之后便随着自己来了谢府。
“阿娘被抢金子是什么时候的事?”谢慕一提到阿娘便想到母亲去世之后那个温和的老妇,经常和他提起母亲过往的点点滴滴,不由心软了几分,“你同她说我这两天便过去,找些人好好照料她。”
谢慕又问:“醉花楼那个调查的怎么样?何人如此大胆,天子脚下也敢作乱。”
“这个吧……倒没有明显动手的痕迹,那人头上摔出了个洞,就躺在醉花楼门口。醉花楼的楼主花铃人知道此事之后赶紧回来,本来想着安抚一下就过去了。但里面有个头牌坚称他是被人害死的……”行云一边回忆着,一边交代,不忘观察谢慕的脸色。
谢慕敲了敲桌子,又嘬了一小口茶,不急不徐地问:“人死在醉花楼面前,这楼主定然脱不了干系,怎么跑外面去了?”
“您是有所不知,这个醉花楼楼主,当年是风靡京城的伶人,后来不知怎么搭上杨氏这条线,和江湖诸多人来往密切,从幕前做到了幕后,手段相当了得。”行云特意调查过此人,倒也是一位传奇的女子,“案发当时花铃人正在杨府商谈要事,就是离咱们津河不远的蓝县,倒也算是富甲一方。”
“那个头牌的姑娘如何就确认他是被人杀害的?她有什么证据?”谢慕继续追问,听起来这案子并不复杂。
毕竟证人还在,一切都还有迹可查。
行云犹豫了一阵:“那姑娘叫柳黛青,原名柳兰兰。好像和状元郎有一夜之缘,她不肯来大理寺,说见不到朝廷命官什么也不说。我们的人只好暗中把她保护了起来,埋伏在醉花楼。”
如果按她所说,她那情郎是被杀害的,人家既然敢动手,自然是底气十足。这证人一介歌女,如何有这般底气,这不是把自己放在漩涡中心?这倒令他疑惑不解。
“我知道了。你亲自去保护她,务必不能出差错。”谢慕匆忙交代便赶去了大理寺,他总觉得这事情幕后有一张更大的手。
天子脚下出现命案,金科状元意外横死,青楼女子舍身求证。令人匪夷所思,这几个组合如此偶然地碰到了一起。
等他见到了秦时,对方也是埋在一摞摞的案牍中,正忙得焦头烂额,匆忙间抬起头。
“你还知道回来!这都忙成什么样了,你探个亲还能一趟半个月……”秦时抬头瞟了他一眼,面色多少有些不快。
谢慕赶忙道了歉,解释了原因,亲自给他斟了杯茶,桃木杯子里面升腾着滚滚的蒸汽,一股花香摄人心魄:“这是特意从家里给您带的止幽,都是上品的。”
秦时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显然眼中一亮,面色舒缓了几分:“还算你小子识好歹,我天天上朝下朝回来还得替你查案子,家里那位天天闹腾,真是……”
显然他也知道止幽花的珍稀程度,接过谢慕手中那一盒止幽,又细细品味了一番,才慢慢开口道:“京城那个,你听说了吧?这回子闹得可真不小,上面逼着赶快查。”
“自然是听说了,交给我处理吧,前阵子辛苦您了。”谢慕温言软语劝着,自觉坐到秦时对面的红木椅子上,随口一问,“不知这新科状元郎是个什么来头?”
“没什么来头,就是小渔村出来的,文章特别好,深得韩太师喜欢。青楼这个头牌,我查过了,和他是同乡。”秦时提溜着眼珠子,长长嘘了一口气,眉头却还是锁着的。
谢慕帮着他一同整理,了解了基本的情况,心中已大致有了谱。夜幕悄悄降临,推下了橘红的黄昏,他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让车夫拉着文书先行回府,自己则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还没到宵禁的时刻。
酉正二刻,饴糖丝扯碎暮色的动作最利落,东市口吹糖人的老翁竹签一甩,金鱼灯影便咬住西街刚挑高的灯笼穗。好久没有这么慢的走过了,他眼中流动着灯火,心情终于在公务中得到了片刻歇息。
一辆青篷马车挤过人群,车辕撞翻胡商装安息香的螺钿匣,包子铺香气炸开的刹那,卖炭翁独轮车卡进石缝,黑灰簌簌扑向绸缎庄伙计新熨的茜红襕袍。
眼前的画面生动斑驳,他的思绪飘远。无妄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只怪自己力量不够,别说是奚明还横插一脚,线索残缺不全。就算是他掌握了线索,能不能拧得过人家还是另一码事。
而他们竟然这么放心把他放出来。
还有奚明,自那日地牢中一别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大概他早回了京城。
真是造化弄人。
酒肆旗招扫过巡夜武侯的幞头,惊得对方按刀回首,却见波斯姬踩着索玛士毯起舞,足铃搅乱隔壁药铺捣杏仁的铜杵声。
走过醉花楼前那条河,漕帮汉子扛着蜀锦包裹掠过卦摊,算盘珠的脆响吸引了他,卦师反手将铜钱按在面前八卦图上面的页子,页上画的正是一轮血月压碎九重宫阙。
他一时来了兴致,缓缓走着,漫步到那卦师跟前:“天色不早了,有缘际会,不知可否请您为我算一卦?”
“老夫向来只算有缘人,公子有何困扰?”那卦师抬头,看样子已过耳顺,眸色却是雪亮,笑呵呵的。
谢慕看对方语气温和,便蹲下身来,状似无意打听道:“听闻醉花楼昨夜发生了一起惊动四方的悬案,令我很是好奇,不知您可否算算,这是天命,还是人为?”
更夫梆子撞破初更时,远处传来的琵琶忽转急弦。
“八字虽定命盘,三刑六害可移。虽定数有劫煞,然人事动天机。生死簿上无偶然,皆是因果自承负。”
卦师的声音在微风中飘荡。
卖椒盐酥蚕豆的跛脚贩子趁机吆喝,油灯映得他陶钵里晶盐如星河倾泻,盐粒粘住掉落的半根绒羽,恰盖住暗巷口那滩未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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