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贺新郎(二)

皇宫坐北朝南,沿中轴线排列三大殿:奉天殿居中理政,华盖殿设宴,谨身殿藏书。东六宫毗邻御花园,西六宫傍太液池而建,贵妃居东侧的昭和宫。

昭和宫,华年殿。

此刻正值夜晚时分,盏盏灯笼铺成一列,映照之下,整个宫殿亮如白昼。

宫墙外两株百年垂柳初抽鹅黄,朱漆门悬鎏金匾,门前汉白玉阶残留薄雪。

“小桃,你可知道仙女是什么模样?”一个洒扫庭前的宫女问旁边的人。

那人青碧色窄袖襦裙随风清凉,麻质交领右衽,肩搭素纱披帛,活泼洋溢。

被叫做小桃的人笑了笑,干净的大眼睛清灵灵转着,想了想说道:“自然是我们贵妃娘娘这样的。”

“那她有多美啊,是不是得像菩萨一样?不仅咱们圣人宠爱她,连宫女太监提起都是夸着的。”那宫女一脸羡慕。

“我可是听说咱们圣人之所以宠爱贵妃娘娘,就是因为……”说到这里,小桃赶紧闭上嘴,自己瞬间胆战心惊。

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当,她甩手轻轻拍了拍问话的那个宫女:“快别说了,赶紧忙完收工,好好干你的活吧。”

在庭前洒扫完之后,两人进入空荡荡的宫殿内。主殿铺波斯绒毯,十二扇茜纱窗正对梅林,枝头残红混着新苞。

“小桃,你过来。”暖阁传来传来一声婉转清丽的声音。

暖阁内设紫檀贵妃榻,青鹤瓷熏炉吐瑞脑香,金丝帘后隐约可见御赐的春山图屏风。而那榻上施然躺着一个绝色的美人。

堕马髻松绾,衔珠金步摇斜插未坠,发间犹带药圃新焙的甘松香。眉黛被薄汗晕开,那一双高贵冷艳的凤目斜斜望向窗外,云肩缀着的十二颗东珠随呼吸轻颤,灯火珠光掠过锁骨处半褪的胭脂。

“娘娘有何吩咐?”小桃赶忙小跑过去跪倒在地,刚才说的那话让她不禁心虚。

那贵妃轻轻启唇,上面点的是进贡的甲煎口脂,朱色凝成将凋的牡丹花一般红艳的颜色:“让你递出去的书信,送达了吗?”

“回禀娘娘,奴婢亲手交给的常长史。”小桃不敢抬头,小心翼翼。

“这回惹了这么大麻烦,还得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那塌上的人声音仍是动听,却添了几分不快,“圣人这都第几日没来了?我是不是不如从前貌美了?”

小桃卑躬屈膝:“娘娘美貌简直要把那画壁上的飞天给比下去了,定是圣人近日公务繁忙。前日您只盘了个堕马髻,连花都没有插,宫里的人竞相模仿,圣人心中除了朝堂上那些事就只剩下您了。”

其实小桃心中不敢说贵妃娘娘现在的一颦一笑,都像极了那个人。就连浓妆艳抹中那一丝清淡,都像极了那个人的翻版。

“好一张巧嘴,赏你了。”一席话把塌上的常贵妃哄得花枝乱颤,直接从自己手上剥下来金珠手链,扔到了小桃面前。

小桃如临大赦,赶紧谢过恩,规规矩矩出去了,长吁一口气。还好,刚才在外面随口一说的无心之举,没有被贵妃娘娘听到。

而塌上的常贵妃起身对着铜镜,看着用螺子黛勾出飞霞妆,眼波流转。将那头发上的簪子取出放入面前的桃木匣子,下面的书信被她压的严严实实。

西厢药圃已冒忍冬嫩芽,药香与檐角铜铃的清响缠成片,随夜色漫过新刷的宫墙。

……

这边谢慕刚听完卦师神神秘秘的一番话,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便看到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房檐上直奔醉花楼。

他心中警铃大作,赶忙从正路直接跑向醉花楼。那里灯火流动,一片人声鼎沸。

朱漆门首两盏鎏金灯笼晃出血色光晕,入门即见螺钿屏风后翻飞的舞妓,地毯上金杯倾倒,浓妆艳抹的女子衣摆轻扬,好不快乐。

谢慕无心观赏,随便扯了个迎面而来的女子:“姑娘,打扰了,请问你们这里的柳黛青姑娘在哪里?”那女子蒙着面,眼波似水,咯咯一笑:“二楼东边围着青色丝纱的那扇门……”

话还没说完,谢慕匆匆上楼。登楼时被三五成群下来的姑娘挤到一旁,漆木扶手的缠枝莲忽硌手心,低头一看,原是某位恩客用匕首刻的艳诗,墨迹早被脂粉填平。

他眉头紧锁,一路加快脚步,终于赶到东边。当青色的丝纱被掀起时,他瞥见乌木门扉裂着道旧痕。

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他凑近门上仔细一听,一片安静。

刚才那几个黑衣人,出现在这么敏感的时间和场合,总让他心里不安。顾不上合不合乎礼仪了,他一手推开门,却见正屋除了木窗敞开着,竟没有半点人影。

晚上正是醉花楼生意红火之时,作为头牌的柳黛青不可能凭空消失。推开偏房小屋的门,只见窗边一只手死死抓住那一点窗纱,大半部分都已被扯到了外面。

那手纤细盈白,点着红色的胭脂。

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柳黛青!”谢慕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跑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见她半个身子凌空在窗外,而这处位置下面四周都是低矮的房屋,一片黑漆漆的。

对方紧紧回握住他,指甲刺入他手心。他刚想把人拉上来,只见身后空气一阵波动,嗖的一声窜出几道人影。

正是刚才那几个黑衣人,一共四个。

“来者何人!”谢慕看着对方的剑在灯火下闪着寒光,而自己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紧紧扯着这姑娘。对方来者不善,挥刀便砍向他们二人,抬手森然的剑气便扑面而来,大有一招致死之势。

谢慕眼中惊骇,手上又死死扯着柳黛青,一挥手便将袖中的迷神香尽数撒去,又甩出几刃飞刀,虽躲过了两招,肩上却仍负了伤。对方一言不发,挥手又来。

谢慕眼中惊慌,赶忙想要扑身下去,还没抬手,窗外几根手指般大小的银针飞来刺入那几个黑衣人的胸口,直直刺入皮肤中不见痕迹,足以见功力之深厚。

他匆匆一瞥,望向窗外。

趁机把柳黛青拉上来,这才来得及仔细凝视一片昏暗夜色之中的点点灯火,扫视一眼,却并未有人影出现。

把人拉上来,他正眼看这个女子,柳叶眉大眼睛,小脸生的玲珑精致,但不同于一般的邻家妹妹,未抹浓妆,身上的妩媚之色却仍然多了几分。

“小女谢过郎君。”她款款行礼,端的是大家闺秀的做派,有几分清冷和孤傲。

毕竟刚才受了惊吓,但她脸上慌张的痕迹很快消失,转而是温柔一笑。

“稍等,我看看。”说着谢慕便拉开黑衣人的衣服,三两下从里面摸出一块碧蓝色的玉扳指。这倒是挺稀奇。

他刚想拿走,不料一旁的柳黛青比他更早察觉这抹蓝色,伸手便想抢过去。谢慕一反手躲过,挥指便将其藏在了身上,像是不经意问:“姑娘这是……”

“别脏了您的手,我来替您收拾。”柳黛青目光炯炯有神,毫不逊色,一把拦住了谢慕想要继续翻查的动作。

谢慕顿了顿手,阐明了自己的身份,接着向一旁的柳黛青致歉,随后问道:“姑娘可认识他们?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为何还要飞蛾扑火?”

柳黛青抬眼仔细望着他,他身上的官服还未褪下,那少卿玉佩倒是格外引人注目。随后她客气地回了礼:“不认识,一时也觉得稀奇。不知此番谢少卿前来,失礼了。”

“昨夜发生的那案子……”谢慕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了。

柳黛青眼中一惊,开口却一改先前口吻:“不过是一玩笑话,何必当真?昨夜那案子不过是书生贪杯,喝醉了酒,民女并不知情。所说陈词……一时的玩笑话,望您恕罪。”

屋子里一枝桃花被水淹着,摆在靛青色托瓶里,独属女子闺房的香气缭绕。

如果忽略那地面上刚刚被针毒杀的那几名刺客,倒真是花好月圆,美人作伴。

谢慕静静的望着她,那双深沉的眼眸染了几分笑意,他扫视一眼周围,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如此,姑娘不妨为我弹支曲子吧。仰慕已久,幸甚。”

柳黛青领着谢慕从偏房到了主屋,在窗边趁着明月半露,清辉满地,抽出了那柜子里藏着的一捧木琴。

转轴拨弦,声声入情,婉转流动。谢慕坐在她身旁,酌了一杯酒,耐心听着。

声音由柔至刚,逐渐多了分悲鸣和哀伤,待那柔美的曲调忽然转向激烈,如万马奔腾,杀伐破阵,一片悲壮声色。她忽将十指狠狠扫过琴弦,空气中泛起一道波浪,却顿时又归于一片沉寂,余音在空弦上荡开。

一根弦忽然断了。

弦断的刹那肩头一颤,血珠顺着拇指甲裂口渗进雕花的木纹里。染血的食指仍虚按着未尽的音节。谢慕望着她睫毛低垂,映出案上清酒的冷光。

她抬眸轻笑,取出一块丝帕,细细擦拭着手指,左腕金钏叮响响声混进笑声里,衣袍下指尖带着血颤动着。

“郎君可知道,当初小女便是凭借这一曲,从一个小渔女闻名京城,一时间风头无二。如今人老珠黄,倒是不中用了。”她这话说的哀伤,不过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倒有了几分老妇故作伤感的模样。

谢慕笑了笑,轻轻拂过她的衣领,为他整理好刚才惊慌挣扎时凌乱的衣衫,回应道:“自是听过的。这曲子还应配副词,今日姑娘许是忘了,真是遗憾。不知姑娘可愿意到我府上?定然不使明珠蒙尘。”

“命比纸薄,自是无福消受。”柳黛青跪地行了一礼,她的衣着很淡雅,只有头上别的一支玉簪子。随后又取下来给谢慕:“多谢郎君今日救命之恩,请您千万别客气。有缘再会。”

谢慕深深望了她一眼。

既然她不愿意,便不勉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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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