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药草宗(二)

一桩桩疑惑缠绕在心头,他预感接下来的时日不会太平,而自己明日又有公务缠身,翻来覆去,还是沉沉睡去了。

护心镜映着残蜡将熄的跳焰。案头冻墨凝在龟钮铜砚里,夜色微凉。

次日,红日初升,魏南县。

该县与京城所隔不远,慢行的话两日车程足矣。恰巧谢慕于此办案,趁夜从药草宗负伤赶回。

清晨,还未完全清醒,谢慕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吵嚷声:“让我进去!行云你再拦我可生气了!闻道兄……”

“小少爷,稍安勿躁,大人正在休息……”贴身侍从行云深感为难。谢慕听见有人叫自己,大脑清醒了几分,正欲起身,不小心扯到伤口,他轻呼一声。

这熟悉的声音----他已知道来人。

“行云,让他进来吧。”谢慕叹了口气,想来是昨夜回来时有人去告了信,负伤一事传到了何家。

何家家主是当地县令,此次查案少不得其援助,正巧谢氏与其有些私情,故暂居何府,便于联络。

“闻道兄!听人说你昨夜负伤,发生了何事?有无大碍?”来人是何家四少何峻茂,字许安。作为嫡出幼子,年方十七,极受宠爱。

“无碍,受了些小伤,许安可是消息真灵通啊。”谢慕调侃道,把昨夜发生的事简单交代了一下,让他告诉何县令宽心。

“不是他们紫徽卫连药草宗都动?药王谷其他医师人心惶惶啊,这太狂妄了吧!”何峻茂扶起谢慕,自己坐在一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谢慕笑了笑,胜雪的肤色更显一种病态的苍白,他不急不徐地说:“尚不确定。若除了皇室还有人掌握缚雪刀法,那倒是麻烦事。”

“先不管这些,闻道兄,你这伤别乱跑了,今日我去给你告假,你好生休养。”

“当真无事,服过药膳便无碍了。”

“哎!你听我一回,你那案子衙里在查了,那对夫妇在路上,估计午后便到。”

“正好,让行云转告衙内,午后我便过去,让他们看好人。”谢慕冷静片刻,先将昨夜的事安置,眼下的案子要紧。

听谢慕的话,何峻茂又关心了几句,留下药包,一脸不舍地关门出去了。

青檀木拔步床悬着绢帐,帐角缀的镂空香球漏出几缕瑞脑香。窗边竹帘半卷,将几缕阳光滤成细密金格,投在临帖用的青瓷笔山上。谢慕望着室内温馨之景,心中稍感宽慰,他们也算自幼相熟,一直以兄弟相称。

身为大理寺少卿,本无须处理这些琐碎案件,但此案不一般之处就在于,不仅失踪人口众多,而且找到的死者死状奇异。

这案子起因不复杂,县旁一村叫荒坪垭,接连闹鬼,吓坏了一片村民。村民起初不以为意,在村里设了招魂仪式驱邪避难。

未曾想这之后村中人相继失踪,有人说夜晚便有凄寒叫声和婴儿啼哭。白日在门前发现死人尸体,皆是残肢不全,面目惊惧。

随后波及范围越来越大,扩至好几个村子,吓得村人有的出逃,有的疯癫。派的人都有去无回,县衙甚为头痛。

魏南县自知处理不了,拖了几日便上报京城。但案件过于离奇,且证据不全,故大理寺特令他处理此案,限期半月查明原委。

谢慕整理好衣冠,进到偏房中查阅卷宗。这是这段时间从衙县得来的部分卷宗。

北墙整面榆木书架垒满卷帙,案上帖旁白瓷瓶斜插三两枝带露辛夷,谢慕筛选一遍后身子端坐在书案边,墨香飘逸。他对鬼神之说只能心存敬畏,并不全信。若有必要,今夜他亲自去一趟。

时间一点点流逝,烛光摇曳,窗边开了道小缝,外面雪色依然,天气显出几分昏暗。

这时,青瓷灯芯爆出细响,一痕霜白爬上案头。是风雪刮开了窗户,漏进些冷气。

谢慕指尖悬在泛黄案牍上方,凝住---墨字间洇开的血渍,竟与五年前那场悬案里的血印重叠成同样的弧度。如此巧合。

青铜镇纸压着蛛网般的线索,冷铁令牌在袖底硌出红痕,而窗外飘进的雪片正巧覆住卷宗末尾的“冤”字。

五年前那场悬案……如此相同的手法!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这其间一种必然的联系,于是对外叫道:“行云,备车。随我去一趟衙内,即刻便出发!”

这是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亲侍,略长于自己,武功高强。听到命令,二人即刻出发,恐晚了一分误了一分。

彼时,奚明用过早膳,在书房内习字静心,临摹书圣的真迹。宣纸旁放着未读完的诗集。那是昨天从宫里拿的。一会儿,他听到亲信敲门,才搁下笔应声道:“进来。”

“将军,这是您要的谢慕的职官薄。此人年方二十二,却已位至从四品。即使有谢氏助力,也称得上人中龙凤。”亲信简允向来与奚明交好,言行上不怎么拘束。

“昨夜打斗时,便知他武功不错,有些能耐。”奚明倒也不吝啬点评,回忆起来此人确实称得上仪表堂堂,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他身上有金针封印。”

此言一出,二人相视一望。

金针封印是皇室卷宗中记载的江湖秘术里一种特殊的印记,传闻是制作离魂散和缚雪刀式的仙人所创立,封印孤煞之人,自皇室与江湖百年前立契之后便消弥踪迹。

如今怎么会在他身上……奚明从简允眼中望出了与自己相同的疑惑。

简允是母亲从亲族里挑中的伴读,和奚明几乎形影不离。先师告诉他金针封印一事后,他也仅告诉过简允。

“这,谢慕公然对紫微卫出手,本为重罪,您何不借圣上查他?”简允不解。

“暂时不动他,谢氏在朝中和江湖力量深厚。待我查明这一切,证据确凿也不迟。”奚明翻开官职薄,静静读起来。

简允俯身收拾桌案,小心折起宣纸,退了出去。室内点着炭火,温暖舒适。

今日的雪小了许多,未及中午便停了。简允再敲门时,已是午时,为奚明备好了午膳。

奚明仍在读书,却是那本诗集。他屈指抵住卷脊,帛页翻动时簌簌如雪霰掠松枝,眉间却凝着深沉的静。

今日他未穿官服,一身墨色鹤氅衬出修长而坚实的身躯。黑色束腰勒出劲瘦腰线,玉带钩上悬着的玉牌寂然无声。

高马尾用玄铁发扣紧束,瘦削的侧脸难掩冷硬潇洒之气。简允收回视线,轻咳一声:“将军,该用膳了。”

铜漏悬针坠入午时三刻,枯墨凝在紫毫尖,而氅衣袖口仍垂在诗集的旧注间。

风撞檐铃的刹那,他睫毛未动,任由那痕光晕在鼻梁刻出一道凛冽弧线,待将半褪的朱砂批注又补了三道细锋,才轻轻抬手问简允:“嘘----你猜,这本诗集里,藏着些什么秘密?”

“莫非,和天枢卷集有关?”简允推测道,很快便推翻了。那卷集是先皇心心念念的东西,几十载暗中寻找却音信无几。当圣亦所求甚切,若是如此,圣上何必多此一举赐诗集给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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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