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药草宗(四)

“你知道它的下落?!”

“你猜呢?”

“圣上求此卷集心切,你是药草宗仅存的活口,如何能全身而退?早晚要交代。”

夏轻羽红了眼眶,一时气极。

“我什么都不知道……有能耐你杀了我,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他稚气未脱,却一脸轻蔑,突然从高马尾的发环中扯出一根一寸长的刀片,抵在脖子大动脉处,大有从容赴死之势。

“你不会自杀的。”伏寒衣笃定地说,见惯了刀光剑影,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威胁不了他,“你若一心求死早死了----他们没搜出你的利器,昨夜藏身之时、今日在御史台有的是机会。而你背负着仇恨又如此刚烈,必然有更长远的打算。你还小,临死时被夏羲保护起来,就此死了岂不可惜?”

夏轻羽愣了,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一个不留神刀片便被伏寒衣夺去,对方指尖霎时一道血口。

“我不逼你,你好好想。圣上没那么多耐心。还有,你说话注意点,刚才那言论若治罪,便是大不敬。”伏寒衣夺下刀片,留下这句话便去包扎伤口了,令宫女看好他。

夏轻羽不言,重重咳了一声,浑身像是被卸了力气,空洞地在紧闭的室内走神。

少年涣散的目光凝在药炉腾起的白烟上,檐角铜铃被风揉碎的清响恍若隔世。

天枢卷集……当真便这么重要?

是宗主拼死也要护的东西,皇室虎视眈眈。可这么久都无人知道在药草宗,怎么一夕之间,就这么**裸的暴露在天下……

半卷竹帘外晃着几枝枯海棠,残瓣正一滴滴砸向青砖,而缠在他腕间的纱布已无声晕开了血锈,像暗河里浮起半截糜烂的春桃。

……

谢慕一行人停过马匹,此时残阳黯淡,泼上阴灰之色的天幕与远处雪色连接在一起,村中无人,尽显一片荒凉凄寒。

“行云,你负责这边。”谢慕手指村北,抿唇吩咐道。他将人分成两队,行云和自己兵分两路,沿村北和村南分别寻找文书记载的几户人家。

这队大致十来人,是常年外出跑杂的基层小吏,会些功夫。他们分别举着火把,冷毅的面庞略有惧色,前往故去村民的屋子。

谢慕缓步踏入村头一家瓦房。

这是村长一家,就在村南头。荒坪垭地方不算大,大致南边有十来户人家。

村长家比其他村民略大些,屋内床边还残留着干涸的大片血迹,屋内凌乱不堪,窗边飘展的白布呼呼作响,院里的大树被风刮断了枝干,压倒西面半边土房。

如此杂乱,显然这里发生过搏斗。

那对夫妇是村长外出归来的女婿和女儿,听闻家中噩耗,女儿赶忙去报案。又折返回家为家人安葬尸身,再次前去官府时两人双双丧命……

他转了一圈,这屋内的桌案上还有血红的肚兜,以及小孩子常玩的小鼓。枕边的残存一支银手环,余下零零碎碎的诸多物件。

“鬼婴…即使是婴孩,和成人终归身体悬殊,如何能一夜之间残杀数人还迅速逃脱?”谢慕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看到这些婴童衣物时,不禁又再次思索。

印象中师傅为他讲过一种巫术,名为千丝。以一种特质的丝线控制活人,须辅以强大的内力和苗巫流传的术法方能生效,使活人短暂失去意识,为己所用。

若是那鬼婴以此术控制村民,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即使是婴孩,又如何接触此等秘术?更何况用内力驱使。只能说明这背后有人暗中操作要了两村人的性命。

他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就算照着火把,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光线变得昏暗。“铃儿铃儿响响……”细若蚊蚁的嘤咛声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

谢慕指尖一颤,正欲细听,却没了声。他猛的冲出门,大喝一声:“谁?!何人在此处装神弄鬼!”

夜风簌簌,枯枝坠地摔成三截。瘆人戏腔忽从槐树顶泻下。他脖颈显出青栗色,脊骨窜起的凉意直冲颅顶,抬头立于房门之下,执剑照火却什么也不见,并无人影。

“俺三光不灭。鬼胡由,还动迭,一灵未歇。泼残生,堪转折……是人非人心不别,是幻非幻如何说?虽则似空里拈花,却不是水中月……”

这回他听的真切了,是牡丹亭中常被伶人演唱的那段冥判,声音纯正,却是个圆润的女声在唱,戏腔凄凉。

视线放开,虽然周遭大多黑黢黢的,远处朦胧有些山丘树影,但和刚入村的景象相去甚远。面前残破的戏台,掉漆的架子和绯红的破裳……这里更像是一场真切的幻境。

未曾留意,地上蜿蜒曲折地爬行着几根白色的丝线,正从他脚下轻轻向上攀升。

等他正欲前行,去前面的戏台查看,腿部一时僵硬。一看,密密麻麻缠绕着白色的丝绳,那丝绳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低头那一瞬紧贴,又迅速向上蔓延。

“果真是千丝。”他心想。他视线沿着地面的白绳横着一剑斩下,从怀中拿出银针向四周空气波动的地方纷纷射去。

地上的白绳短暂断裂后重新愈合,数量比之前多了一倍,疯狂缠绕,而那银针在射入砖墙时竟无法刺入,片刻便被倾数弹回。

谢慕不明所以,几个招式下来用剑斩落银针,却发现白绳已紧缠腰腹。情急之下将怀中解梦粉附上火把烧上那白绳,出乎意料一把火下去竟纷纷变黑,嗫嚅着湮进黑暗。

背后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他,在他斩落千丝时瞬间飞出张着血口向他扑去。待他感受到背后的突变时,转身一惊。

“这是张什么脸?!”纵使他见识不少,自幼饱读诗书,也一时无措。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远剑袭来,剑鞘炸开九寸寒芒。一眼瞧出是含霜剑,谢慕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毕竟当初圣上就赐了这一把。

再看突袭的怪胎,又裂成七道残影扑来。只见那人旋身蹬碎瓦当,剑锋挑起半阙月光,随后一招削断三面鬼首,反手凤点头刺穿第四张獄口,最后一道剑光踏北斗天罡步凌空劈下,将这东西钉死在褪色的门神年画上。

“谢少卿,真巧啊。”奚明施展完身手,抱手斜倚着门框,灿然一笑,漆黑的眼瞳中难得显出少年人的恣意。他尚未拔出剑,那东西还在门上挂着,滴落着黑色的血液,从地上聚成一滩血污。

谢慕这才看清这鬼怪的样子。是男婴形态,体型却比寻常婴儿大了一倍,仍是穿着小肚兜,但皮肤呈现出紫黑色,发须尽白。

刚才奚明一剑刺中他的头颅,此时已断了气,像是一团肉泥烂在腐木上,看得人眉头紧皱,胃中翻涌。与此时月光下一袭黑衣,却剑眉星目的明朗才将站在同一框中,极不协调。

谢慕神色诧异,紧张一番之后仍心有余悸,面露感激道:“将军如何在此处?”

“你管我做甚?刚救了你一命,怎么说算是欠我个人情了吧。”奚明拔出剑,指着摔落在地的那摊肉泥,“这便是传言中的鬼婴,但并非真的婴儿……”

“小心!”谢慕眼疾手快,一剑斩向轻飘飘倒悬在奚明背后,那正伸出戴着金色镂空金驱的戏子的手。

奚明见他脸色一变,反手朝自己背后一击。与刚才一般,那戏子的手丝毫未伤,被打断后手腕骨头一转,水灵灵地恢复如初。

“这些都什么东西?”谢慕一把扯过奚明,抬头正撞见一袭褪色蟒袍垂落----那女伶倒悬着,惨白油彩脸裂开蛛纹,血泪蜿蜒滴入衣领。

“郎君呀----何意伤我孩儿?”水袖倏地绞住她自己的脖颈,冰绸一寸寸收紧,骨节咯咯作响。她腐烂的指尖抚上眼皮,金箔碎屑簌簌嵌入血肉。

谢慕凝神看她怪异的动作,紧紧盯着她空洞的双眸。她瞳孔里映着戏台,满座纸人正痴笑鼓掌。

“这----”待谢奚二人转身,周遭场景骤然变幻,他们竟坐在戏台座下中央,而与他们同坐的,则是一张张没有脸的纸人。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遭遇都朦胧胧在疑惑当中,现在他们有了很好的一个解释----有人在这村里布下了离魂阵,刚才的鬼婴是第一重,而现在的女鬼则是第二重。

能够将离魂阵叠用,毫无破绽的直接连接两重阵法,那布阵者必然也在此阵内。

如果说离魂阵是一场幻境,未逃出幻境被幻境吞噬者,他们完整的尸身便是离魂散这一秘术施行的重要一环。

有人在制作离魂散。

奚明显然也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场景变化,与谢慕相视,问道:“离魂阵?”

“对,看来我们已经入局了。”谢慕从药草宗的巫医口中听说过一些,但具体的解阵之法和施行要诀巫医绝口不提,后来查不到任何密卷的解释,他便也无从得知。

“不过,她现在搁这吱吱呀呀的,好像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你看她动作也很奇怪,施展不出的样子。”奚明一边回忆着先师讲过的和自己在皇室查到的,一边观察着台上那女子,她伤心欲绝却又掩面轻笑。

“小心为上,刚才那鬼婴应该是她的孩子。”

“哎,为了救谢少卿我直接把人杀了,一会儿她报复我怎么办?”

“将军杀的人还少?紫徽卫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没干过。”谢慕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想接他的话。

台上那女鬼本来掩面,感知到他们窃窃私语,猛地一抬头。无神的眼睛朝着他们的方位死死盯着,却不见他们映象。

“嘘----”奚明一把拉过谢慕,直愣愣坐在了身后凳子上。这场景两人都没经历过,先静观其变,不能贸然把人惹怒了。

那女人飞快伸出左手,尖细的指甲上戴着金驱,直直朝自己左胸刺去。她盯着台下,干裂唇边的蛛纹缓缓变形----她在笑。

手再伸出时,胸口赫然一个黑乎乎的洞,而她抓出的东西,正是自己艳红又布满黑色裂纹的心脏,滴落着黑红的血液。

台下两人不约而同摸起了剑,轻轻站起来,屏息凝神。

心脏从她手中滑落,那女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细粉轻轻往脸上扑,可能是要遮去蛛纹。但那手混着黑红的血珠,又沾上了白色的细粉,扑在脸上时像血肉模糊的腐肉,看着更瘆人了。

待她细细做完这一切,手中忽地无力,东西摔在台上。同时胳膊缓慢抬起,水袖随之轻扬,像风中娉婷的荷叶,有了一丝伶人本有的风采,开始翩翩起舞。

两人又同时舒了一口气,一时也无话可说,重新坐了回去,脊背却还是紧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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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