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顿时让谢闻道醒了酒。
“什么传言?我怎么不知道。”谢闻道一脸狐疑地望向他。
“这是听醉花楼的姑娘们说的,就是这个陈净坤,之前和里面的一个小倌纠缠不清,后来小倌卷钱跑路,伤了他的心。”行云瞪着眼睛,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自己当时就在现场。
谢闻道沉默着没有说话。
行云继续说,“就这一件事算是污点吧,记得当时陈老爷大怒,扬言要烧了醉花楼,后来不了了之。但是这之后,陈少爷安生了好些日子,两年一路飙升到刑部。”
谢闻道两手蒙着脸,感受着面颊灼烧的温度,那酒劲倒是真的足。
“那您什么打算?”行云小声问,“这人不像是个善角,还是离远点好。”
“马上就是同僚了,会会呗。”谢闻道感受着马车逐渐停下,一甩袖袍,踏着月色回到了自己屋里倒头就睡。
没曾留意过,房中静静等着自己的人。
那人隐在黑暗里,一身黑衣,就那么站着,和未点灯的屋子融为一体。
第二日清晨,谢闻道从床上缓缓起身,扶着有些晕沉的额头,入目是一小盆芍药,在初升的阳光下沐浴着光泽。
“行云……”他朝外面轻轻叫了一声,立刻有人回应。
“怎么了?”行云问。
他眼睛一转,目光锐利地捕捉到桌上的芍药,顿时大惊失色:“这,这……”
“拿去好生照料。”谢闻道已经起身,走近那花前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整好衣冠出门之时,他转头又说,“留心一下将军府的人,来的时候不用拦。”
行云目瞪口呆,心里嘟囔,这才几个月没见,怎么感觉曾经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都有些诡异的平静了。
转而又想到更重要的事,赶忙把这件事给撇下了,于是急说,“少卿,有个好事。”
“什么?”谢闻道语气平淡。
“今天朝廷那边有消息传来,咱们长公主这两天要和北境之王结亲,陈笙他让您推荐到北境的使者调遣中,现在那边又是送美人,又是递贡品,此番前去,定是为座上之宾。”行云小声说。
谢闻道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眉头皱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行云不解。
谢闻道摇了摇头。
他说:“昨夜饮酒之时,陈家那位对北境闭口不谈。据我所知,今年狩猎之时,他们的使者也参与其中,可谓大放异彩。看似北境确实有服软之意,越发温良,但我们奚朝可非昔日强盛,此番和亲,究其目的如何,还不好现在定论。”
“可是……他们每年进贡来的东西从未缺少,而且咱们两边越发和气,这也不像关系不和的样子……”行云疑惑,转念一想,“不过咱们就长公主一个名冠朝堂的正统血脉,要是长公主走了,剩下的那几个皇子谁堪当大用?”
谢闻道越发觉得这是陈笙那老狐狸给自己下的一个套,先替自己说情,让自己保下官职,不受处分。接着让自己儿子调过来,把自己调走,接连几个月不在朝堂,北境一遭再回来就算是变了天也无可奈何。
而自己,此番从南疆归来,朝堂中有许多事他已是身外之人,此刻再去北境……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越发皱了起来。
“那咱们……这是去还是不去?”行云小心翼翼。
“先让我去趟大理寺。”谢闻道说。
等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近乎两个多月的相隔,大理寺整体的面貌并无变化。
刚上来就碰到谢锐,如今他已是从主簿升到从六品的寺丞,看起来整个人更加稳重了。
他见了谢闻道,样子有些急切:“兄长,公公刚来,有急事找你。”
“好,我知道了。”谢闻道心中惊异,比他预料的还要早。
在院中的果然是满声,他身后跟着一众宫人,等人来齐之后宣读皇命,句句如惊雷落地,砸到人心坎上。
敕大理寺少卿。
尔职典司刑宪,明慎惟允。
今遣释安公主和亲北国,特命尔为副使,参赞戎机,协和礼仪,兼察边情。
宜速整备……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敕旨……
直到最后几个字落下,谢闻道才如梦初醒,起身接旨,谢过满声之后脸上一片阴云,但是又平静地克制着。
等一点一点听完了全程,他措手不及。
明日便要出发。
这简直是在赶鸭子上架。
等到四周的人各司其职,归于安静,他望着手中的旨书,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浓烈。
直到半晌过去,他还在沉思。
抬头,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
想来是在一旁站了很久。
“谢少卿。”
是陈净坤。
“公子这可满意了?”谢闻道语气平平静静,却已经默认他是事先知情的。
“什么意思?”陈净坤仍然弯着眼。
“秦寺卿病后,陈老煞费苦心,请您来这里,大概是我挡了您的路吧。”他不相信对面的人毫不知情。
但是陈净坤显然出乎意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和谢闻道对初说:“来大理寺,是我的意思。但是北境之事,我不知道。”
谢闻道轻轻笑了,只应了他一个嗯字,转身便去忙别的事了。陈净坤不再久留,匆匆道了歉便离开。
他们父子之间究其目的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造成的结果便是,他自己还没在京城安顿下来,便又要随行出使,下次回来这里早换了人也尚未可知。
不愧是陈笙,稳居高位这么多年。
真是一出一箭双雕的好计。
他心中冷哼了一声,早应该知道在这朝堂之上,没有什么真朋友,没有什么假敌人。
等他傍晚离开的时候,正准备上马车,一双手却伸在了自己面前,抬眼一看,还是陈净坤。
“有何贵干?”谢闻道向他一笑。
“这次北境的事,我确实很意外,这不是我的本意。今晚能否赏个脸,在潇湘院的潇湘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陈净坤语气真挚,却礼貌克制,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这点让谢闻道心中舒服了一点。
“已经敲定下来的事情,就这样吧。祝公子得偿所愿,平步青云。”谢闻道后退一步,仍然是面带笑意。
说着便要上车。
“……可能这样显得我不够真诚,但是有件事您一定很感兴趣。”陈净坤不急不徐,“听闻您与奚将军交好,相信一定都没有告诉过您,他到底是谁。”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但是谢闻道心中却微微有些动摇,不过面色不显:“我们并不相熟,您多虑了。”
“难道生死之交也只能称得上是一声同僚吗?您的这位心上人,如果他也是皇室正统的血脉,那京城岂不是要变天了?”陈净坤轻轻说完这两句话,也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仍然相隔不远。
但是四目相对时候,那种针锋对决的气息,像是要在交界的地带划出一道深壑。
“走吧。”谢闻道请他上车。
自己随后踩着台阶也进了马车,一道惊雷却像是从头顶直接闪到了脚尖,在这空旷的马路上让他无所适从。
断袖之交。
皇室血亲。
他深知自己知道的太少。
他不敢去赌对方知道了多少,只是这落下的那三言两语,足以让他退一步。
任何不利的隐患,都应该及时铲除。
潇湘院最初是以汇集了四海八荒的名茶美食而久负盛名,后来学着醉花楼,引进了内外各色美人,只卖艺不卖身,每一间阁楼设置的相当雅致,由此令人心驰神往。
不同于醉花楼,这里的私密性更强,是朝廷不少官员的心中桃源。
而潇湘院的潇湘阁,便是千金难换的雅中之雅,位于潇湘苑的顶楼,能够俯瞰夜晚流动的护城河点起的盏盏灯火。
是名人才子最爱的雅间,寻常人一般很难有机会在这里吟诗作对。
谢闻道跟随着陈净坤,两个人蒙着面,踩着厚重的绒毯,来到了顶楼。
两位一身素衣的女子也是蒙着轻纱,露出的眼睛生的水光粼粼,看人时从容又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客人可还需要什么?”一位女子合上门时轻轻问,毕恭毕敬。
陈净坤挥了挥手:“点的那些菜肴正常上就可以,我们不希望别人来打扰,别的都不需要。”
像是经常出入这里,十分熟络。
谢闻道想起来行云对他说的,这人曾经和醉花楼的小倌有段风流情史,也许这也是他选择在潇湘院的原因。
“公子有话直说。”谢闻道一想到自己明天便要前往北境,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在这上面。
陈净坤不言语,含笑给他夹了一片清蒸像是鱼肉一样的东西。
但是上面的花纹很复杂。
尽管一股鲜香弥漫开来,却没有让谢闻道心中舒缓几分,他问:“这是什么?”
对方仍然是含笑不语。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让他自己尝。
入口那松软却又带着一股油香的味道,一点也不像是鱼肉。
更像是……
蛇肉。
他刚从南疆回来没多久,对这东西似乎是有些敏感,那群蛇乱舞的情景在他脑海中只闪现了一刻,谢闻道立刻皱起了眉。
“这是他们的招牌菜之一。”陈净坤只是喝着茶水,慢慢向他介绍。
谢闻道放下了筷子,望着他不说话。
“别生气,我是真心想要赔礼道歉的。”陈净坤似乎意识到对方的怒火,“你和将军的事,我不会向外说,京城人多眼杂,只是向你提个醒。毕竟我能知道的,别人也能知道。”
谢闻道心中没有丝毫动容,唇角上扬,但是眼中却冰凉:“有劳了。”
“这次去北境的事,当真与我无关,趁人之危这样的事我还做不出来。并且,家父已经应准了,让我一同前去。”说着陈净坤以茶代酒,诚恳向谢闻道道歉。
还是有那么几分传言中温润的公子样子,毕竟书卷气息不是想有就有的。
“你何必费这份功夫,告诉我这些。”谢闻道实在想不出来他图什么。
论家世背景,人家比自己有话语权。论品级样貌,这人是样样也不差。
陈净坤笑了笑,问:“你觉得呢?”
转而又收敛了几分笑意,将那茶盏用视线扫了一圈又一圈,才缓缓开口,“如果说,是因为心悦你呢?”
谢闻道瞳孔瞬间放大,整个身形僵住。
他似乎难以置信面前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了好久,确认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那翩翩公子的样子,适合与雅致含蓄的女子吟诗作对,这种直白的话,和他那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实在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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