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闻道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巨大的惶恐和不安裹挟了他。
他无法确信自己被抱回来以及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是不是另有其人或是一场梦。
无字碑林带给他心灵的烙印太深,让他觉得忽然一出来,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仿佛是幻象一样。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尽管体温正常多了,但额头沉重,身上的白青已经被根除,却有一些异常的身体反应,让人煎熬不堪。
“小心!”奚楚归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谢闻道险些从床沿滑落的情景,心中一颤,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汤药扶着他。
“好点没,我给你准备了些吃的,你尝尝看。”奚楚归往他背后垫了些绵软的被子,让他倚靠着,自己则拿来勺子。
简单几道小菜,配上一碗白粥。
“这里呀,苦寒之地,实在没什么丰盛的,也就这家店看着还差不多。”奚楚归笑了笑,手指上还沾着一点泥沙。
“没事,出门在外求什么丰盛,已经可以了。”谢闻道望着面前的人,心中一片柔软,“手上怎么弄的?”
“路上帮了点小忙,没什么。”奚楚归继续说,“咱们在这地,叫蓦城,快点一日多就能到那多王城了。说是城,实际上既偏僻又小,这里偶有风沙肆虐,常年偏冷,那多基本都没有怎么管过。”
“那多现在自顾不暇,更是顾不上。”谢闻道轻声说。
他夹起一块酸白菜,慢慢嚼着。
他不是一个习惯吃大鱼大肉的人,一般都喜欢清淡点的,偏好甜。这酸白菜确实腌制的不错,食之有味。
“你现在来北境,京城怎么办?”谢闻道喂面前的人一口粥,问他。
奚楚归愣了一下。
他好像并不在意:“少了我一个他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也就是来看看你。”
“公主出嫁,但还有两个在宫里待了十几年的。瞎的那个是登不了皇位,痴傻的那个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谢闻道说。
奚楚归眼中惊讶难以掩饰,他诧异地说:“你……都知道了。”
这是个肯定句。
谢闻道没说话,阳光透过窗户,他的半边脸像是镀了一层光,明亮色染透了睫毛。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
眼中的黯然一闪而过,归于平静。
奚楚归坐上前,轻轻靠近他,双臂环着他的腰,像是巨型犬一样嘟囔着说:“我……我也是刚知道不久,一开始我是不想的,但是自从狩猎之后,那老皇帝整日贪图酒色,多少人蠢蠢欲动。既然暴露了,那只有背水一战走到底。”
“你在他身边也这么几年了,他怎么会……况且,现在他可是你的……”谢闻道一时心中的忧虑更重。
“刚知道的时候,我怨恨过,也愤怒过,可这有什么用。他现在年事已高,南疆那人,伏寒衣带回来之后他嘴上说处理,实际上抛之脑后,和北境那两个美人终日寻欢……”奚楚归眼底的厌恶毫不掩饰,“寻仙问道,饮酒作乐,朝廷暗自拉帮结派。”
他想到自己亲眼在朝堂之上。
看着地上铺满的各地紧急文书,有救灾的,有重案,有臣子们的谏言……而那两个美人凭借传言的身轻如燕,在铺满的文书之上翩翩起舞。
落舞之时,踩到哪张便先看哪张。
尤其让他憎恶的是,那两个美人,长得几乎和过去的楚迪兰一模一样,还是一对姐妹,顾盼流连,又带着两份矜贵。
想到自己真正的母亲楚迪兰忧郁而亡时,奚恒还在那个男妖妃应缪塌上,心中更是恨不得直接把他从皇座上扯下来。
但是这些他都没向谢闻道说。
纵然他不说,故作一身轻松,谢闻道心中对京城的紧张形势也是有估计的。
“那……等我把这次虫疫解除干净,确保北境不会公然压境进军之后,我再回去同你一起。”谢闻道强颜欢笑。
他不想因自己让对方分心。
迫于无奈分隔异地,是每一对有情之人心中最不情愿的。
而这段情谊,随着奚楚归身世的揭示所背负的使命,更加显得沉重。
“无妨,只要你安好就够了,相信我会把这一切处理好。”奚楚归环着他的腰,埋着头像是对自己说,手臂环抱的很紧。
生怕一不小心就抓不住了。
两人又是沉默。
谁都没有把一切说明,也都在揣测。
有些东西说明了没有意义,不说吧,又横亘在心头。
这点毫无顾忌的信任已经来之不易。
尽管此刻,谢闻道很想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关于无字碑林,关于京城,关于他母亲的故国北境,可在垂头那一刻,对方的疲惫和紧皱的眉头,让自己无法言说。
他把手轻轻搭在他背上,闭上眼向后躺着,沉重的思念和欢喜,被笼罩在一层阴云当中,让人无从发泄,无从自愈。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一张床上。
奚楚归在烛火之下,隐隐约约能描摹怀中人的样子。
休养这几天,谢闻道身体已经恢复多了。奚楚归拆开包袱,一股花香袭来。
“为什么皱着眉头?”奚楚归问他。
谢闻道凑近他,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在想……我怎么会如此贪恋一个人呢,你又是何时心悦于我的?”
“这个……我们见的第一面,是在药王谷的那次,我就想这人这么好看,像高山雪莲一样……后来听闻你在朝中为人低调清雅,越发让我想要接近你。其实你心中燃着一团火,可惜现实是一捧冰。”奚楚归还真一件件数起来,说着说着自己笑了。
谢闻道用食指勾了勾他的鼻尖,像是逗小狗一样,温柔地对他说:“你答应我,无论京城如何,都不要把谢家拉入漩涡。到我这一代,不争不抢,是因为我只想他们好好的,这就够了。”
“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动谢家。”奚楚归神色认真,贴近谢闻道的唇边,说话的热气喷洒在两人鼻息之间。
“有点热……”谢闻道挣扎着。
尽管这地方偏寒,屋内却没那么冷。
“我也很热……你瞧……”奚楚归说着凑近他,他们相互依偎着。
一点点的异动都很容易察觉。
随着烛火明明灭灭,墙壁上的影子逐渐相叠,床铺上除了凌乱,还有一阵花香。
桌上的花瓣被取来,奚楚归小心翼翼,铺洒在身下人的肩背之上。
那是半干的芍药。
“你……这是你府上的那……”谢闻道轻微皱着眉头,情难自抑。
他的双手被束缚着,高举过头顶。
温热的气息,仿佛升高了房中的温度。
“府上那么多天你都不在,想到你曾经多看了两眼这花,来的时候就带了几株。谁知,半路上都死的差不多了。有的做成了花膏,有的则是……在你身上了。”奚楚归压下身子,凑近他耳边,咬着他的耳垂说。
窗外好像刮起了风,像是要下雨。
这地方很少有雨。
偶尔有也是干打雷。
今夜那场雨,倒是来的又急又猛。隐隐约约泼洒在花丛里,浇灌了那些平日里娇嫩的花蕊。花瓣欲张不张,刚刚绽放仍然是难以抵抗,裹挟着炙热和令人沉迷的芍药香味,一点一点舒展,一点一点沉沦。
当轻薄的衣衫一点点顺着床沿滑落。
留下的那覆盖在眼睛上。
瞬间降临的黑暗让周遭的声音变得更清晰,雨水的声音和耳鬓厮摩的情话。
是让花朵听了都要沉沦的浓情蜜意。
随着风逐渐猛烈,纠缠的芍药虽然干燥却已经吸足了水分和与水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停歇之后,屋内的烛火也逐渐平静下来,照耀在墙壁上的那影子仿佛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黑夜仍然漫长,芍药花膏的瓷瓶叮当一声掉落在地,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徒留那一屋缠绵悱恻的香气。
束缚着的双手在一次次挣扎中,雪白的皮肤染上了红晕,泪水和雨水一同浇灌着扑散的花瓣。
等到天明的时候,雨也落了幕。
谢闻道醒来的时候,还没舒展四肢,就在回忆的恍惚中又躺着回去。
就那么歇着。
身旁的人已经离去,一摸,冰凉凉的。
初升的日光一缕一缕照在出露的身躯之上,红色在白色之间格外显眼。
若非情难自抑,怎会如梦荒唐。
等奚楚归回来的时候,谢闻道已经将一切收拾好,半躺在床边,从手上的几张书页上抬眼,把视线放在了面前人的身上。
“醒这么早,我看你昨天挺喜欢吃那口酸白菜,今天给你做了一些。”奚楚归说。
他手上仍然是端着几样小菜。
但是却和昨天的有不同。
今天的粥是南瓜粥,香气扑鼻。比上京城那些菜肴,此刻的生活才有了烟火气。
“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谢闻道惊讶不已,自己都不知道他还会做饭。
“出门在外,别人做的也不放心。这里食材有限,就只能简单做几样了。”奚楚归一如既往的为他准备在面前。
他今天的目光格外多了几分柔和,“别的我也会做,以后都做给你吃。”
谢闻道心中波澜万千。
他忽然止住了奚楚归摆菜的手,一把上前抱住他,紧紧搂着他的脖颈。
身体的不舒服已经不重要了。
他轻轻吻了上去,小声说:“我想要你……”
等一切归于平静。
谢闻道整理好衣衫,坐在床沿,望着奚楚归,温柔笑着说:“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但是想了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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