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燕归梁(三)

谢闻道此刻骤然意识到,奚夙因一开始叫住自己,便是有目的要给自己这东西。

可是纵然如此,他现在和奚楚归不冷不热的关系,挑拨离间毫无意义。

更何况这些都无从证实真伪。

他仍然收了起来,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独自一人在这皇宫中悠悠转转,其他地方皆是雕梁画栋,无一不精美。

唯有这太液池,只有水天相映。

温润包容的水气,让人心安。

他前脚刚踏出皇宫,迎面走来,陈净坤似乎见他很意外,过来向他打招呼。

“总算是盼到你回来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这么久都没消息。”难掩惊喜的陈净坤把手中的一摞文书递给家仆,拉着谢闻道便要上自己的马车。

谢闻道心中百般滋味,亦不知从何开口。

他只好笑了笑,随着他一同走的时候问:“你怎么在皇宫?这两天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告知你一声。”

“帮我父亲拿些东西。”陈净坤看四下无人,爽朗一笑应答着。

他走到自己马车前,还没来得及上车,转身倚靠着车窗,问:“当初长公主极力劝我带他们回去,说会照看好你。硬是派人一路把我送到京城。后来听说你和脱里之死扯上了关系,但是查明了真相。你可有碍?”

“……一切都好,无碍。”谢闻道不知从何答起,想抽回自己的手腕。

陈净坤失神一笑,请他先上马车。

这一幕刚好被匆匆离开的奚楚归看到。

他一看到陈净坤,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手中提着的盒子被他塞给简允。

简允意识到了自家主子的情绪,尴尬一笑:“您之前不是还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府上那些人可都是您找来的。”

“……”奚楚归大步走了。

走之前还狠狠剜了一眼远处离去的马车,心想当初怎么不在北境把这人做掉。

碍眼的东西。

等谢闻道回府的时候,皇宫中新的指示下来了,来的不是满声,而是其他的公公。

传来的意思便是,此行他巩固了两国邦交,升任寺卿,接任空职已久的秦时。同时赏赐绢帛五百匹及其他。

谢闻道意料之外。

他上表辞让,推脱一番。

此时才想起奚夙因那句有功。

原来人家早得知了消息,倒还真不是空空寒暄自己。

他立刻派人,去探查这段时间奚楚归的行踪,来验证那张纸上的信息真误。

他相信对方答应过自己的不会动谢家是作数的,此时的奚楚归既然得到了瀚海教的支持,自然是完全掌握着离魂散。

而他手中又有着曾经从无妄拿来的缚雪刀,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

眼看着皇帝不理朝政,风烛残年,他人虎视眈眈,却迟迟没有额外的动作。

仅仅从他身体中取走的那些,不足以让人直接掌握完整的刀法。否则武功在手,何必一再忍让。

因为那人本身就有野心,不会迟迟坐以待毙。

他需要做的便是暗中帮着对方得到完整的刀法,如此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心愿。

这么想着,他在书案前写写画画,利用自己曾经在天枢卷集中看到的名字,不断推测可能相干的人物,筹谋着下一步的行动。

直到暮色暗沉,他才揉了揉酸涩的眼,望着天边斑斓的晚霞,顿时想起来了那人让自己去寻他。

他重新坐在那房间的时候,才仔细打量着这里面的一花一木。

一步一成景。

屏风隔开了内室与外室,青石铺地,光润如镜。檀木几案线条简净,沿墙排开。

纸窗半卷,透进天光,映着素纱帷帐,薄如烟霭。

谢闻道仔细盯着墙隅,那里立一素瓷瓶,梅枝斜逸,只二三花苞。而身旁的桌案上,银箸搁在青釉盏旁,一点寒光。

他等了良久,还不见人来。

昨夜发生的一切他自然是知道的,他酒量是不差的,只是微醉,没有失去意识。

大概隔了这么久未见,他心中是欢喜的。可是这份欢喜只能按捺着。

他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话一次性不说完,像是逗猫一样,让自己在这里等着他。

想想心中又有些不平。

看着外面灯火逐渐明亮,远处的河上飘着一盏盏荷花一样的水灯。他再也等不下去,飘飘然起身,戴好面具推开门。

面前的人正是奚楚归。

但他怀中搂着的,是另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男子,带着白狐面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乍见谢闻道之时又惊又疑。

“公子,这位是……”

他抱住身旁人的腰身,撒娇一样问。

“……”步履摇晃,已经带着醉意的奚楚归凝视着谢闻道,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轻哼一声,“无关紧要之人。”

头一回见到奚楚归如此风流的模样。

谢闻道握着门边的手逐渐抓紧,紧紧锁着面前人脸上细微的神情,接着忍无可忍一拳锤上去,扯着奚楚归的衣领。

他咬牙切齿,“这是带多少人来这里**啊,我再也不会等你了。”

对方转溜了一下眼睛,这才垂着眼,专注盯着谢闻道的眼眸,勾唇一问:“你还真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你觉得你是我的谁啊,我才非你不可……”

说着他低下头,轻轻啄了一下谢闻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嘴唇。

蜻蜓点水。

转瞬即逝,又恢复了迷离的眼神。

那种无所谓的态度非常让人想动手。

瞬间被刺痛的谢闻道一把松手,对方往后退了两步,倚靠在墙上,仍然是一幅风流公子的模样。

就那么隔着一尺的距离,两人对视。

你觉得你是我的谁啊。

一句话把谢闻道心中所有的不平和愤怒浇灭了,只留下燃烧过后失望的余烬。

他平复自己的心情,深呼吸一口。

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望着不知所措的年轻男子,平静地说:“打扰了,告辞。”

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话说得客客气气。

那年轻男子茫然地望着向自己走来的奚楚归,不知是该伸手还是该这么站着。

而此刻的谢闻道已经离开。

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站着。

“公子……”年轻男子呢喃着。

没想到自己刚伸出的手却被推了回来,衣冠有些凌乱却没整理的奚楚归没再看他,轻轻说:“你不是他,走开……”

说完晃晃悠悠地,独自推门进去。

接着房间内的灯都被点灭了。

潇洒却有些孤独的背影,就这么飘飘荡荡,像孤魂一样,走入一个人的黑夜。

那夜两个未眠人。

窗风吹了一夜,两扇窗子里各自有一个漆黑的背影,僵硬地躺着。

第二天清早,行云便报告说,皇宫里的二皇子邀请您一同去赏荷。

在塌上侧躺着没有动静的谢闻道轻轻点了头,说自己知道了。

接着又裹起小毯,蒙头转回了身。

那消瘦的身影让行云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告诉外面等候的家仆,今天的早膳晚点再送,不要打扰主子睡觉。

两个时辰之后,心中烦躁不堪的谢闻道终于起身,机械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拆着各方汇来的书信。

越看越清醒。

他昨天从奚夙因给自己那张纸上,摘出了几个重要的地名,连夜加急派人去求证,午时终于来了回信,声称确实有人在那里做过阵法,并且描述了具体经过。

时间都对得上。

谢闻道心中波澜万千。

奚夙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给他,难道自己对他有什么用吗。

除非他的眼盲是假的。

可是这也断然不是他挑拨离间的理由。

是真是假,今天去探探就知道了。

说着他吩咐行云,认真交代他说,“我现在走不开身,担心暗中有人盯着。你今夜加急回一趟津河,务必去祠堂……”

他不懂那图纸上花哨的阵法有什么深层的玄妙之处,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一切真的如实发生,一定会牵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这让他一时间也犯了难。

等他到皇宫之时,奚夙因仍然是约定在了昨天他们见面的龙亭。

来来往往有不少的宫人宫女。

偶然一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种感觉直击心脏。

太熟悉了。

那人一身靛青色的衣服,匆匆转身。

谢闻道想追上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消失了,自己也被恰巧迎面而来的奚夙因一声叫住:“谢长官,见了我走什么。”

谢闻道尴尬一笑,很快面色如常。

他们仍然是坐在昨天的位置,只是今天的奚夙因显然话少了不少,甚至有些伤心地说:“怎么你不相信我呢,我给你的东西肯定都是真的。”

“那殿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您看着面善,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谢闻道心中惊诧他居然都知道。

“我呀,确实善。”奚夙因翘着腿望着远处的湖景,“我那个弟弟,扮了那么多年的痴傻,多辛苦。还是多亏了我,一下子让他成了真痴傻,他才不用那么累了。”

这话中的杀气,谢闻道无言以对。

“殿下是聪明人,既会明哲保身,也会主动出击。那咱就开门见山。三皇子的傻是假傻,您的盲就是真盲吗?”谢闻道索性也不兜兜绕绕,盯着他的眼睛直接问。

“我但凡不瞎,都不会让我的好皇兄过这么久的神仙日子。”奚夙因哀伤道,“只是啊,我能凭心,感知人间善恶。”

他垂下了那只受伤的手,微笑说,“因为你的心干净,所以我真心相待。”

这句话像是打动了谢闻道。

真诚相待。

既然对方这么真诚,自己也不好藏着掖着。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相互试探,你来我往,含笑带过。

那一片湖中央,两点微小的身影,像是谈天说地的知己,又默契保持着距离。

后来的谢闻道始终记着他说的一句话。

他说,你的心很干净,但是你心上有一道束缚,解脱了这道束缚,你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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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