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闻道替他清理好了伤口,看对方脸上受到惊吓的表情,才小心开口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奚夙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好像是不愿意说话,却又有些想说什么。
“可能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要是想说,我都会听着。”谢闻道看出了他的为难,宽慰他说。
奚夙因摇了摇头,他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前面,安安静静的。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谢闻道轻柔地问。眼前的这人可不像是会被算计的。
“明天,一定要来看一场精彩的戏。”奚夙因尾音轻扬,带上了无限伤愁。
他的手指向向东不远处的奉天殿。
此刻那里空空荡荡,除了来往几个洒扫的宫女,再也没有别人从那里路过。
直觉告诉谢闻道这不是简单的戏。
他不知如何回答。
奚夙因讽刺一笑,眼中的阴影一闪而过。他叹息说:“这伤可真疼。”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上谢闻道的心口,似乎能够一眼望穿对方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中带着怜悯,带着探究,又深藏着许多转瞬即逝的不明的意味。
最终只是手收了回去。
接着奚夙因眼神又跳脱起来,语气轻快地说:“算了,看在你为我疗伤的份上,你可以向我提一个问题,我知无不尽。”
“……”谢闻道思考了一下,还是问了,“火床在哪里?”
说完他貌似不经意向远处眺望一眼,实则心中带着期盼着紧张,在奚夙因的眼睛中抓住一分一毫的变动。
奚夙因愣了一下,但是并不意外。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开玩笑一样说:“在奉天殿下面。你一脚踢开龙椅,跳下去就是了。”
“这才是殿下想要告诉我的吧。”谢闻道也笑了,“为难您演了这出苦肉戏。”
奚夙因挑了挑眉,赞许地看着他。
下一秒拍了拍手,叫了声好。
他把头靠在亭子的栏杆上,眯着眼享受着日光,说:“聪明人。”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可是我告诉你的也是真的。如果他用离魂散,必然葬送万千性命,成了帝王也要背负骂名。如果他不用,那就要得到缚雪刀才能让支持他的人信服,可是杀了你杀了我,他将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诅咒……被孤独囚禁而死,像父皇他们。”
说完他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胜利感,快活地笑了。
他手指蜷曲,拨弄着空气,好像凭空抚弄古琴在弹一首曲子。
谢闻道定定看他手上的动作。
浪游真人当初那道诅咒。
凡为帝王者,必将斩断亲缘情缘,孤独而亡。
谁也不以为意。
谁知历代的帝王,果然会一步步走上弑父弑君亲离友别之路,最终孤独终老而死。
但是此后,纵然都知道站在顶峰的痛苦,可谁都放不下站在顶峰握着滔天的权势。
谢闻道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像个疯子。
明明这样做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捏住茶杯的手指节泛着青白,一字一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啊?我还不知道。”说着奚夙因嗤笑一声,“看着一件事物毁灭前的最后一刻,那种美妙,实在是享受。比如说,我的父皇,比如说,他的江山。”
比如,我。
他眼中那种游戏人间,却又带着一些真诚无辜的挣扎一般的美,此刻像是一根毒针,一点一点深深刺进谢闻道心头。
这一刻他才明白,一个什么都不求,只求周围人陪着他一同毁灭的人,简直是坚不可摧。尤其是这种人,精心筹谋的局。
谢闻道再也坐不下去。
心中巨大的惶恐感和不安感告诉他,接下来的这几天一定不会太平。
等他回到谢府之后,将今天和奚夙因的对话走马观花一样一遍一遍重新筛了一遍。
这才惊觉。
原来奚楚归一直没有动手,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察觉到了暗中的这个劲敌。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碰上了一个只想带着自己一起毁灭的疯子,定然是谨慎的。
能够在皇宫中上演一出窃听追杀的苦情戏,只怕这里面的人,包括现在在皇帝身边的,都只是奚夙因的棋子。
夜半他骤然清醒过来。
原来奚夙因,才是真正的棋手。
他后半夜再也睡不着觉,因为那一出莫名其妙的话,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奉天殿。
这是历代君王理政的地方,出了多少明君贤臣的佳话,是多少读书人心驰神往想要踏入的地方。
到了天将亮的时候,外面已经由黑夜逐渐清明起来,一点一点,日光侵蚀了人的眼睛,刺眼。
谢闻道再也躺不下去。
翻身下床走到门口,迎面撞上焦急赶来的行云,对方慌乱地说:“今早百官齐齐上书,要请封奚将军……不,长皇子继任圣位,圣上被一路抬着到了奉天殿,现在那里乱做一团。”
“什么?”谢闻道惊住了。
奚夙因究竟在做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
圣上近几个月基本没有开早朝,他身为朝中的一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那些上书的人是在做什么。
他一路驾马狂奔,终于在红日照耀奉天殿金色的房檐之时赶来。
他穿着一身红色官服,入目,在阶梯之下,一多半的官员面色像是枯木一样,僵硬地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喊声震天响。
齐齐请令,要求奚恒退位让贤。
像是没有知觉一样,额头头破血流也要跪谏,而被满声搀扶着勉强站立的奚恒面色铁青,就算是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楚的看到,他的手臂剧烈地摆动,重重咳着。
这是从北境回来,他第一次见到奚恒。
曾经那个雄心壮志的君主,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青年人,终究是在他的臣子面前弯下了身躯,久病给他的肩膀上压了千斤重。
谢闻道刚走了两步,一把被拉回来。
身后传来奚夙因轻佻的语气,他不急不徐,开口说:“长官可真是守时,你看这好位置,我可是给你留着呢。”
心中震惊不已的谢闻道还没抬手,身后一针传来,深入骨子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让他被迫收手,接着手被反绑起来。
如鬼魅一般一道影子出现在他视野。
那熟悉的气息。
“小谢。”
身后的声音像是吐着信的毒蛇。
“章寻诵,猫捉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好玩吗?你有能耐背后耍什么阴招?”谢闻道调动内力,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
直到身后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同时离奚夙因一步远的距离,隔了数月的时间,他们重逢的时候章寻诵仍然是那副模样。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实则和他身边的人一样是个疯子。
只不过他是有称霸之心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小谢,你挣扎得越狠就捆得越紧,要是不想手上伤痕累累,劝你还是安静看着。”章寻诵微笑起来。
他把目光移在了奚夙因身上,报告说:“过会儿人就来了,今日之后,他便是要背上弑父弑君的罪名。我和您一样期待他是什么反应。”
“嗯,不错。”奚夙因点点头。
他笑得很开心。
他让人压着谢闻道换了条路,走到台阶之下一处转角位置。从这里正好面对百官请谏的画面,猎猎长风,工工整整。
谢闻道打量之后,认出了这其中的人。
大约是一多半的官员都来了。
他一个一个念着面前那些官员的名字,有些是点头之交,有些则是新面孔。
那些名字……他顿时想到当初花铃人的供词中暗中勾结的那些人。
这不会是巧合。
突然一声。
“你说你,养了他们这么久,怎么现在舍得了。”章寻诵笑着问。
与此同时,刚才的谏官中为首的宫尘正在和台阶之上的人据理力争。
后面的争辩声一句高过一句。
“一些摇摆不定的叛徒,留着他们有什么用。”奚夙因轻轻开口。
他站在谢闻道身后,手指尖灵活摆动。
说着一根一根近乎透明却又隐隐闪着浮光的丝线,从谢闻道背后,一点一点牵引着百官,他们的步调整齐统一,格外有序。
“宫尘可是险些成了你岳丈吧,你到底是真狠得下心。”章寻诵摇了摇头,“总归是青梅竹马,该伤了宫小姐的心啊。”
“怎么叫伤心?怎么叫开心?她和宫尘做的那些事,无非就是看我没用……可是我那个皇兄也看不上他们,现在我也看不上。”奚夙因似乎有些叹息。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随着手中来回的变动,在台阶之下的百官忽然整张脸像是被掐到窒息一样,血管依稀可见,僵硬挣扎。
“这是,这……傀儡线。”谢闻道被束缚的手扭动着,同时紧紧收缩,他的手腕被摩擦出一道一道的血丝。
原来当初醉花楼里,下的的不是药毒,而是傀儡线。
他转头对着神态自若的奚夙因,开口间恍然串起了一切,说,“当初醉花楼的一切你都知道,你利用花铃人在他们身上种下了傀儡线,潜藏了这么久。好手段。”
“嗯。”奚夙因大方承认,有些得意。
他像个孩童一般得到夸赞变开心,“纠正一下,不是利用,而是……那个伶人,本身就是杨节义送给我的,但是她知道的太多了,死在南疆最好不过。”
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无论多少条人命,在他看来就像是操纵傀儡一样,摆弄玩具,有趣。
既可以操纵他们的□□,成为自己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也能够玩弄他们之间尔虞我诈的心思,做幕后的布局者。
而在他们心中,自己却不过是个瞎眼皇子。
自己是那个废棋。
明明能够望穿他们所有人,望穿他们的善与恶,望穿他们的本心。
但还是要慢下节奏,陪他们演戏。
像是在逗小猫小狗一样。
这种精神上的成就感,简直无与伦比。
奚夙因想到这里,又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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