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闻道听完他说的话那一瞬。
突然之间,面前刚才还只直愣愣站着的官员们突然从官袍之下的腿侧抽出一把剑,锋利的剑锋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不,不要。”谢闻道心中被这诡异而又宏大的场景镇住了。
可是他动不了,章寻诵在背后死死按制住他,就像被定住一样。
身后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好戏才刚开始。”
随着他话一落下,血花从空中绽开,顷刻间,那赤色朝服上绽开无数朵猩红之花。
血珠迸溅。
如朱砂洒落于素绢,红梅点点落于初雪。在齐齐的请谏声中倒去的人,灿烈而又壮阔。
那躯体无声倾颓,纷纷委顿于玉阶之上。
唯有失却主人的佩剑,一柄柄兀自笔直地插在血泊里,冷光闪烁,如一片骤然破土而出的、无声的、冰冷的铁林。
奚恒突然瞪大眼睛,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到了大脑,直直扑倒在地上。
他一口血咳了出来。
溅射在地上的血液像是绽开的牡丹。
刺眼的红色直直让奚恒吊着最后一口气,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自己当初夺下皇宫之时,自己的父兄跪在地上哀求着自己。
而自己手起刀落,他们身上的血染红了台阶,染红了天上的太阳,狂风骤雨一般疯狂撞击着自己的心脏。
手捧玉玺的紧张,曾经他闪烁的瞳光中倒映着多少疯狂而炽烈的渴望。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被拥簇为王的极大的喜悦,受万人敬仰,八方来贺。
如今旧影重叠。
他的手中什么也握不住。
一旁的太监大惊失色,哭喊着把人抬进了殿堂之内,自己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谢闻道此刻如同被遏制住咽喉一样望着面前这荒诞的一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对,少了一个。一个借着我的力向上走的人,他的好儿子可是千里迢迢去寻你……辛苦我们筹谋那么久,这账还没算呢。”奚夙因说,斜着眼望向谢闻道,“不如你猜猜……是谁?”
谢闻道此刻望着那人畜无害的眼睛,明明空空洞洞,却溢满了算计和歹毒。
“你想干什么?”谢闻道狠狠盯住他,“别动他们,我听你的。”
他不相信面前这人会漏算,此刻点醒自己,只不过是给自己施压,威胁自己听话。
纵然他和陈笙并无过深的交情,陈净坤是实实在在帮了自己,终归于心不忍。
“和你说话真省心。”奚夙因笑了笑。
章寻诵补充上了一句:“来之前请过他了,现在估计快到了。”说完他得到了奚夙因应答,蒙上面后退几步,一溜烟走了。
“给我的皇兄递了封信,以你的名义请他来看戏……你说,你们相好了那么久,你们又是偶遇又是给他送美男,还是念念不忘啊。”奚夙因感慨,“怎么我都遇不上一个人,有你们这样的感情呢。”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谢闻道听他现在抒情,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们所有人一步一步走入他既定的圈套之中,此刻已经无路可走。
“就算是有,也会被你亲手毁了。”谢闻道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你是想要我……”
“站在我身边。”奚夙因笑了笑。
他伸出手遮过额头,舌尖舔砥在红嫩的唇角,日光在他脸上打出了半面金黄。
他慢慢说,“我没有看到过阳光,可是它温暖。尝了尝才知道,我不喜欢。”
顷刻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指了指奉天殿正对的门,接着凑近谢闻道一把扯开他手上的束缚,贴近他耳边说:“配合我点嘛,一会儿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哦。”
门口跃然一个身影,正是匆匆赶来被面前的景象刺到眼睛的奚楚归。他换下了曾经那身黑紫色的将军服,而是一身白衣。
只是那淡雅的白色也遮不住他身上此刻冰冷的杀气。
他围绕着地上那浸透地板的血色,手掌之间逐渐聚起了飘逸的血气。在他手上像是一簇簇盛开的花,逐渐缠绕他的身躯。
直到一声叫喊打断了他。
“皇兄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奚夙因向前走着,步调轻快。
心中像打鼓一样的谢闻道双腿没有受力,却觉得每一步都移得格外艰难。
自己这一刻站在奚夙因身边,好像自己提前知道他们的预谋并且参与其中。
被中途打断的奚楚归把目光移向他们这边,黑沉的眼睛中惊讶一闪而过,瞬间收回了手上所有的动作,转头望着他们。
隔着几尺距离,谢闻道却觉得那个眼神自己从未见过。
是彻骨的冰冷。
带着失望。
“皇兄,怎么不理我?”奚夙因埋怨道,说着一手拉上了谢闻道,把他扯到自己身边,又说,“昨日一见,多亏了谢长官的提议,才为你准备了这份见面礼。”
说着他像是亲昵一样蹭了蹭谢闻道的衣袖,张着眼睛问他:“是不是啊?长官。”
那眼神之下,是温柔的威胁。
谢闻道浑身僵硬。
此刻他只觉得宁愿自己成为傀儡中的一员拔剑自刎,也比受两道目光的凌迟处刑要来得爽快。
他别开眼睛,没说话。
这个举动在奚楚归眼中无疑是默认。
他沉着声音,开口说:“你都知道。”
奚夙因知道这话不是在问自己,可是还是顿时委屈起来,一脸不满。
他和自己皇兄明争暗斗,在京城这么久都没能把对方铲除,简直是给他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莫大的乐趣。
自从他得知奚楚归这个心上人之后,变相试探,发现这两人都好生有意思。
直接拆散多没意思。
自己倒成那个恶人。
他要的是他们情难自抑,欲舍欲分,藕断丝连,决绝的背叛,逐渐冷却的心。
身影被阳光拉得极长,颤动了眼睛,一时间心中如同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奚楚归抿了抿嘴唇,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皇兄,你看他们,肮脏的心里流出肮脏的血。你的离魂阵不是最需要这些了吗?可惜还没亲自见你用过……”
奚夙因话还没说完,猛然被一把掐住脖子,整张脸胀得通红,面容扭曲到痛苦的呼吸。奚楚归眼睛中燃烧着怒火,手中力道只深不浅,像是要把他摁死在这里。
可是奚夙因一句话也没说。
一句痛也没喊。
就那么笑着,从嗓子中挤出一个又一个轻飘飘的字眼,“你看现在像不像父皇夺嫡的时候,血流成河,看着骨肉血亲一点点死在自己面前……”
这些惨痛的记忆。
刺中了他们三个的心。
谢闻道无法漠视,他上前拦住奚楚归继续加深力道的手,近乎哀求:“别。”
那手猛然松了力道。
剩下的只是奚楚归通红的眼眶,他怒不可遏,他质问着面前人:“为什么替他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决绝却又给我希望,你挂念无辜却又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不为所动,你的温柔真的很残忍。”
他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往昔或是甜蜜的或是痛苦的回忆一同涌入脑海之中,奚楚归一时之间百种滋味在心头,却不知该从何提起。
“你答应过我,不动谢家,可你亲手布下的离魂阵,却和承诺背道而驰。”谢闻道此刻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
他太相信眼前这个人了。
以至于自己一点一点去查证的时候,会觉得那都是误会,没亲耳听到的都是假的。
“你调查我,你不相信我。”奚楚归心痛至极。
离魂阵的布法并非随意为之,若是想有足够强大的威慑力,除了居于核心地带的皇宫,其他的位置一点也不能出错。
他选择走上了一条注定坎坷的路。在这路上刀光剑影,风雨厮杀。
当他发现无法避开津河的时候。
他终止了。
所以他迟迟没有动静。
最初那张计划的草图被他丢弃,回到了奚夙因的手上。
那个天真无邪的皇弟告诉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得到缚雪刀法。
依然能够召集起无数支持者。
奚夙因是他暗中最大的劲敌,他浸润皇宫多年,最爱的便是扮猪吃虎。
在奚恒缠绵病榻之时,皇宫中基本都是他的人。可是他迟迟没有对奚恒动手。
他说,让他最痛苦的死去不是一刀了结他,而是眼睁睁看着他吊着一口气,想死却连拿刀都困难。
他还说,哥哥,我等你杀了我的那一天。
一幕幕铭刻在心头。
而他清楚的知道,若是得到了缚雪刀法,便是要永远失去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他更不敢动手。
不敢弑亲走上那个无休止的诅咒,不敢违背自己的承诺,也不舍得让爱人受伤。
走到了这一步,再想回头说自己不争不抢,根本不可能。
可是他无从解释,话语过于苍白。
“皇兄。”奚夙因捂着自己的脖子。
他白净的手遮不住脖子上一道一道青红色的痕迹。
只剩下奚楚归眼角一滴泪滑下来,滴落在冰凉的玉石板上,和干涸的鲜血重叠。
最后他痛苦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睛时只剩下了冷漠。
“对不起,我回不了头。”奚楚归轻轻侧了一下头,黑沉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麻木地移动自己的双腿,往那地面上绽开的无数浓烈的带着血气的尸体看了一眼,彻底别过头转身离开了。
奚夙因在一旁伸出双手,像是要抓住空气,却什么都没抓住。
“怎么我感受不到你们的伤心啊。”
他轻轻叹息一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