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奚夙因开心地笑着,不再纠结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悲伤了。
可谢闻道却险些站不稳,双眼空洞,没给奚夙因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盯着台阶之下那艳丽的红色,麻木地说:“你让我做的我做了,你想看的也看了。我只提一个要求,你答不答应?”
“答应啊,但是要让我收手不行。”奚夙因说。
他还有些好奇面前这人会怎么提。
“我想去看看圣上。”谢闻道说。
奚夙因没说话。
谢闻道继续说,“你监禁他这么久,他现在像个废人一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有不放心,只是那老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啊。”奚夙因有些疑惑,“想当初他能提笔的时候,恢复皇兄身份的手谕还是我让他写的,那时候我都不怕,何况现在。”
“为什么?”
谢闻道听到这话大为不解。
他理解不了眼前人这逻辑,“为什么要给他名正言顺的身份和你来争?”
奚夙因啧了一下,似乎才来思考这个问题,他说:“大概是他本来就流着皇家的血,这样啊当初迪兰皇后宁愿让孩子送出去,都不留在他身边,简直是对他自诩好父亲最好的毁灭。而且,名正言顺,我也不怕。”
说完他走了。
纵然他看不见,对皇宫的一切却极为熟悉。没有任何人搀扶的情况下,左瞧瞧右瞧瞧,也能双手背负在身后,轻飘飘走了。
谢闻道知道他是默许了。赶忙一路狂奔到奉天殿,可是这里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他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奚恒的寝宫,里面摇曳着烛火,昏暗阴沉。
果然在这里。
奚恒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摊子摔碎的玉杯混杂着药香,在地上无人收拾。
整座寝宫一点也没有过去的富丽堂皇,倒是显得狭小逼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谢闻道轻轻上前,望着闭眼躺在榻上的人,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塌上的人睁眼,那浑浊而无神的眼睛停滞了好久。
仿佛才认出谢闻道。
“你、是他让你来的……你们要我的命就拿去……”他痛苦地呻吟着。
脸上皱纹挤作一团,仿佛瞬间变成了年逾过百的老朽,除了身上那金黄的棉被,再也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的地方。
“我来看看您。”谢闻道独自坐下。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奚恒,叹了口气,语气非常轻盈,他说:“我知道您想解脱,我可以帮您。”
这话仿佛给挣扎的奚恒带来莫大的希望,他的眼睛扑棱扑棱闪烁着,双手紧紧攥着谢闻道的袖袍,口齿不清,说着什么。
这时谢闻道才看清,原来他手上束缚着两道近乎透明的绳索,柔软的材质不至于勒伤,控制他微小的移动范围。
谢闻道凑近他耳畔,才隐约听清。
他说的是,快……快,杀了我。
曾经不可一世的人,此刻卑微求死。
大概是被众叛亲离的孤独和久病缠身的孤苦折磨得自己都疲倦了。
“条件是,写一封诏书。”
说完这句话,谢闻道平静地望着面前瞪大眼睛的老人,心中只见哀怜。
可是他手上动作没停。
他把老人扯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掰下去,温柔笑道:“好吗?”
因为他知道,面前的人别无选择。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门突然被推开。
谢闻道手中一抖,接住了险些掉下去的那根细笔,叫了声:“殿下。”
奚夙因独自一人站在门口,那带着笑意的脸被黑暗的阴影衬托得越发诡异,他轻哼一声,走上前笑盈盈地问床上的人:“今日您身体可好些了?”
说着便要把手上的那抹药喂给床上的人。床上的奚恒奋力挣扎着,口中连续不断叫着逆子。
最后那干药撒了一地。
奚夙因似乎是很惋惜,摸索着想要抚摸上床上的奚恒的脸颊,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谢闻道搀扶了一把。
“长官大人可是当真心善。”奚夙因定住了身体,刚才蜷缩的手指放松下来。
他目视前方,说的话却是对着床上的奚恒:“您可要好好活着啊,我的父皇。”
谢闻道看着奚恒整张脸被气得通红,下一秒就要嘎吱一声蹬了腿,赶忙安抚道:“殿下一时口快。”说着把人拉走了。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给了奚恒一个眼神,像是无意间瞥见的一样。
京城这段日子进入了冰点。
街上曾经热闹的当铺逐渐萧条起来,曾经语笑嫣然的花楼坊间也都是紧闭门窗,只能听见窗后有人低声私语,不见大声喧哗。
那些后知后觉的官员商人们,还有更多更多或有名或无名的百姓,逐渐都听说了奉天殿之前百官自刎一事。
传得有模有样。
无数人心中恐惧着。
每一次改朝换代,帝王更迭,天街踏尽公卿骨,无数人疯狂,无数人流血,有人从中一跃成王,就有人一败涂地。
而最不安全的,莫过于那些命如草履般卑贱的百姓。
有用的时候都离不开他们。
没用的时候踢皮球一样滚来滚去都嫌碍眼。
人人自危是在这场未来的风雨之前最后的自我防范。
而宫中在百官之事后的夜晚,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据说是抱病而终。
实则知情人都知道,那夜的二皇子一整晚没睡,对着面容安详像是在睡梦中死去的父皇跪了一夜,笑着和他像往常一样聊天。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跪。
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可是他仍然呢喃着,什么是伤心。
后来传言说二皇子因不忍悲痛,抱恙在床。
朝中剩下的那些人连皇宫都不敢去。
因为他们知道,死去的那些同僚们都是当初呼声最高支持凭空出来的皇子的。
这究竟谁输谁赢,他们不敢再说话。
直到一个地方莫名出现了大片被卷入幻境的人,这场无声无息的拉锯战才开始。
那天谢闻道在宫中。
望着窗外浓密的阴云,对身边的奚夙因说:“你确定都毁了?”
“当然啊,不信你问他。”奚夙因指了指自己身后站着的章寻诵。
谢闻道心中的厌恶难以掩饰,他什么话也没说独自走出去,朝向奉天殿。
奚夙因不理解,问身边的章寻诵:“他是不是不想理你啊?”
“……”本来章寻诵不想接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这种问题怎么和他交流。
但这毕竟是一手扶着自己上来的人,他还是说,“你当初让我干那么多,把他骗得团团转,他都要恨死我了。”
“可是我当初问过你,你是想要和他一生一世,还是要跟着我搅动这天下。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奚夙因更不理解了。
当初他无意间外出碰到了被一群人拳打脚踢抢药的章寻诵,凭着皇子的侍卫救了他之后,这人就一直跟着自己。
他的一切资源都是自己给的。
自然他也是自己手上最听话懂事的那把刀。
“你真的打算……让奚明过来去夺缚雪刀法?”章寻诵垂着头问。
“难道你心疼他了吗?”奚夙因没有回头,他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不小心溅到手上几点热茶,可是他浑然不觉一样。
“我是真心的。只是他不接受我。”章寻诵心中复杂。
谢闻道身上确实有一种东西吸引着他。
年少时的交情,总在他最想不顾一切狠下心的时候把他勾回来。
却是愈加矛盾痛苦。
“你现在依然可以后悔,是让一个讨厌你的人和他爱的人相杀,你坐收渔翁之利。还是你此刻收手,去告诉他我们的一切,看着他们把你铲除。”奚夙因说。
他一点也不担心章寻诵背叛自己。
靠的可不是那救命之恩。
而是他相信章寻诵是个有野心的人。
这样的人自负孤傲,能够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扫清一切障碍。而奚楚归就是他现在最大的障碍,他只有借自己的手,才能把他铲除。
而他自己对生死都不执着。
如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兄将挚爱之人杀了只为夺下缚雪刀,那他也甘愿带着那个傻子皇弟死去,重新让诅咒灵验。
对他们这样的人,就该生生世世被缠着,永远在孤独的诅咒中死去不得安宁。
而他承诺给章寻诵的,便是自己手上这么多年积累的财富和联络各方的权力。
这样的买卖对章寻诵不亏。
“离魂阵拆完了吧?别让他最后的时候忽然把我们卷入幻境。”奚夙因不想和他扯这些没用的,只关注他们接下来的事。
“他之前布下的那些阵点很多都没有真正实施,想来他应该打算用浪游阁那些人当做自己的底牌。”章寻诵说。
他还有一些疑惑,“那万一他真的狠下心,动手从闻道身上得到了缚雪刀法,必然会有更多的人站他那边,你就不怕吗?”
“你知道为什么皇室守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习得过缚雪刀吗?”奚夙因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个问题。
他像是闲聊松弛,“当初让你带着那孩子对药草宗动手,你仿照的那些之所以能以假乱真,就是因为见过,但得不到。”
“为什么?”章寻诵问。
他也不理解。
皇室有这样的法宝,换做平常人都是巴不得自己用此防身。可是守得严严实实,只见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每一任皇室的血脉,但凡有一个做出了弑亲之行,这一代的所有人都无法习得缚雪刀法。”奚夙因叹息一声。
“所以啊,一个用不了离魂散也得不到缚雪刀的人,注定是昙花一现的手下败将。”
他们交谈之际,奉天殿之上响起一阵惊雷,乌云团团聚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