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让你来杀我?”奚楚归嘲讽一笑。
这偌大的奉天殿,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连着几日接到谢闻道的见面信都请人丢了出去,整个府邸防得严严实实。
直到防不胜防,来宫中反手被人拉到这里,他们才见了这一面。
他一把甩开刚才放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眼中的厌恶肉眼可见。他看面前人趔趄了几步眸色深沉难掩悲伤,没有丝毫心软。
不想再耗时间,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这才传来了谢闻道的声音。
他已经收拾好了刚才那瞬间脆弱的姿态,语气平静无波:“其实我们见的第一面,不是在那次雪夜,而是在元顺七年,那年我十四岁。只是你不记得了。”
准备跨出殿门的奚楚归顿住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开口讥笑道:“我遇到过的人多了去了,大抵当初你实在是姿色平平,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
谢闻道置若罔闻。
他眼睛却一直和奚楚归对视着,接着舒了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
他点了点头,笑了一声才说:“我没想打感情牌,因为我早就不爱你了。只是好歹一段缘分,你亲手斩灭……也好断了念想。”
我早就不爱你了。
这话像是在人刚痊愈的伤口上撒盐,一点一点顺着缝隙化成水溶进血液。
脸色未变却明显眼中被刺痛的奚楚归勾唇一笑,连叫了几声好。
“我要你亲口对我说‘我再也不会爱你了’。”谢闻道说。
他眼波流转,往前走了几步。
趁对方不注意,飞速一记手,拿着匕首抵在了奚楚归心头。
对方反应迅速,一掌还击,谢闻道硬生生受着没松手。
两人在过招之间调换了一下位置。
奚楚归低头一看,这刀柄处镶着宝石的匕首正是曾经自己送给他的那一把。
此刻用在自己身上,再合适不过。
手掌逐渐被汗浸湿,可谢闻道没有丝毫手抖,他一步一步拿匕首抵着面前的人,逼迫他一步一步向后走。
他目光丝毫不变,竭力按止住自己心中涌动出来刻骨的悲痛,开口道:“你在布下的那些离魂阵已经被毁了,为了保全谢家,我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现在你别无还手之力。”
他们在地板上清晰的脚步声一个随着另一个,在殿堂内的回声清晰可闻。
奚楚归垂着眼。
一步一步向后,他慢慢说:“不信我就算了,你可真狠得下心。你就这么想帮他把我踩成阶下囚吗?”
“不,不是我狠得下心,而是我从未动过心。”谢闻道轻轻启唇,“你不记得的当初,是从我们初见的时候,我就接近你,笼络你。可惜当初被你发现了,你很恨我。后来我们雪夜交手,此后的每一步都是我在试探你,让你动心。看似完美的人,为爱一步一步沦陷,等他坠入情网,再狠狠伤了他,这才是我想要的。”
说完他吞咽了一下,因为此刻奚楚归像是被黑雾吞噬的人,整张脸色阴沉到能滴下水来。
他身前抵着那把匕首,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往上就是皇座。
而他那个目光,像狼盯着猎物一样,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咬碎连渣都不剩。
“我再也不爱你了。”奚楚归说。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似乎是生怕惊扰了面前人,却又字字诛心。
谢闻道手指终是忍不住颤抖,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疼痛的身躯,那是极致的心痛逼迫他放下。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坦然回应,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仍然死死咬着嘴唇。
最终他垂头让泪水滴在地上,像是解脱一样说好,却再也没有了直视的勇气。
他的肩膀在颤抖,手中的匕首再也握不稳,手腕处麻木到无意识松手,将要落在地上的时候却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站着的奚楚归弯腰,把那匕首拿在自己手上把玩,语气阴郁,说:“你猜,当初我送你匕首之时,刀刃之上,沾染的是孔雀胆,还是你的相思泪?”
说完他拿匕首挑起谢闻道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我可是真恨你啊。”奚楚归说。
他低下头,像是自嘲一样勾唇一笑,接着握住谢闻道的右手,让他问问刀柄抵住自己,明亮的眼瞳中尽是悲伤。
他语气软了下来,“可是我又好爱你,怎么办啊。”说着他用力摁住谢闻道的手,把锋利的刀刃向自己心头刺去。
瞬间便刺破衣服。
被这力道裹挟的谢闻道眼眶通红,他拼命挣脱自己的手,带着哭腔说不要。可那人握得太紧,他松不开。
那一瞬间心在猛地下坠。
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他一把把手抽出来,入目便是奚楚归手中拿着的那把带血的匕首。
此刻那鲜亮的颜色,顺着血珠滴落在地板上,匕首上一半猩红。
“我……我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伤你的,你怎么不……”
你怎么不刺向我。
明明你什么都不记得,明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你我毁了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说爱我。
谢闻道一把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拼命说着对不起,接着才恍然惊觉,在他身上的伤口上小心翼翼的触碰着。
想在身上找出些药,却怎么也忘了位置。
他指尖禁不住发抖,泪水几乎要把整张脸模糊花了。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飞速落下。
挡住了视线让他怎么也看不清,手中止血的药粉总是撒不上。
孔雀胆。
这可是剧毒。
奚楚归一把抓住他慌乱的手,紧紧攥住让他抬头看着自己,他的眼瞳中一片沉静。
他上前揽住对方的肩,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吻了上去。
他往旁边侧身,将谢闻道按在朱阁漆柱上,一手紧扣他腕,一手捏住下颌迫他仰首。
不容抗拒的吻落下,唇舌交缠,起初霸道如攻城掠地,继而力道渐缓,变作深长的轻吮。
喘息间,他垂眸,却已卸去锋芒,只剩唇齿间不容错辨的温存。
“我恨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却信这匕首有毒。我恨你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和我说,只想自己去承担。可是我爱你,我记得你十四岁时候我们的初见,明明不是恨,而是在你以为仰慕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他轻轻贴近,咬着谢闻道的耳垂像是惩罚一样突然一用力。
猝不及防的谢闻道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击中了头脑,这才意识到原来刀上有毒,是在骗自己。
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掌心抚摸上奚楚归身上的伤口,印到自己手上都是血迹。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口中一直说着对不起,就算没有毒,被刺伤也一定很疼。
“别哭了。”奚楚归捧住他的脸。
认真为他擦掉了眼泪,这才放下手,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含住了他的手指,细细舔着。
带着自己的血,印在唇角。
他把谢闻道的手背贴上自己的嘴唇,像是嘴上涂了胭脂一样,印在他手背上。
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带着血腥。
“如果不得不动手的话,我还是希望你手上的刀,落在我身上。这就当是,对你的惩罚吧。”奚楚归看着面前哭得惨兮兮的人,心中也有些难受。
因为他知道,他们爱着彼此。
一个低估了自己对对方的爱,一个高估了对方的理智。
可不顾一切去追寻,把炙热的情愫揉进自己的身躯,去拥抱生命中那一半的自己,本身就是富有生命力的爱的表现。
他们彼此紧紧相握着双手。
温情的时刻还没维持多久,门口响亮的掌声便把他们打断了。
从门后走出来的章寻诵杀气汹涌,看着面前抱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五指逐渐收拢握成拳头,恨不得上去把他们全拆开。
“真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奚夙因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他自己永远体会不到的感情。”章寻诵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每一步都是想要把地板跺碎。
他带着恨意盯着奚楚归,“可是你现在又能做什么?你布下的那些离魂阵都被我毁了,你连底牌都没有怎么让他们效忠于你?正好你不舍得动小谢,我也不舍得。等你死了该是我的还得是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被踹上来的一脚逼迫向后闪躲,整个身体离他们远了十几尺。
“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一会儿让你死好看一点。”奚楚归牵着谢闻道的手,从袖口向谢闻道塞了个东西,接着便和章寻诵打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只不过这并非章寻诵的主场,他更精通药理。
奚楚归目光如炬,长剑破空,挟着风雷之势迎面一击。章寻诵身形微晃,青衫飘拂,剑尖游走如灵蛇吐信,轻轻一引,便将那千钧力道泄向身侧。
未及喘息,奚楚归剑脊已如影随形,横拍其腕。章寻诵手臂剧震,攻势顿消。
两人错身而立,剑锋低吟,目光如霜,周遭空气仿佛凝滞。
谢闻道匆忙想上去应战,可在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的东西的时候,隔空和奚楚归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
他这是想要自己直接得到缚雪刀法。
于是不再恋战,一脚踢开台阶上的龙椅,下面果然有黑黢黢的一道入口。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赌一把了。
于是在回眸的最后一眼,转头望向奚楚归,目光穿透乱流,准确无误地停在他脸上。
那双瞳孔深处,清晰映着对方凝固的身影,如一枚小小的烙印。
谢闻道唇角竟向上弯起,那笑意温润,只像往常看他一般沉静如渊。
然而那眼中一点亮光,却骤然灼灼地燃了起来,亮得惊人。
奚楚归瞬间看懂了他目光中的不舍,那是等我回来的意思。
他心中泛起涟漪,仿佛要将谢闻道此刻的形神尽数刻入魂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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