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并蒂莲(二)

第二日一早,谢慕便匆匆离开了谢府,纵使他努力打起精神,也压不住眼角的乌青。

即使他不做,也会有人做。

当初那个“村民”的招式,他并不陌生,父亲定然是知道他的。谢家与江湖联手……这等不忠不义之事,让他如何抉择。

他心中一团乱麻,马车直奔大理寺,手中这卷宗像是烫手山芋,烧得他难以呼吸。

快到大理寺时,他掌心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先回府上!”他忽然朝车夫一喊,坐在车上的行云不明所以,还是令车夫掉头回府了。

“少卿,这是何意?我们紧赶慢赶,不就是为了赶紧到大理寺复命?”行云不解。

“不,容我缓缓,先回府上。”谢慕捂住胸口,按下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却是摸出了那日在药草宗捡的银铃,他紧紧握在手中。

等回到府上,他踉踉跄跄跑回屋里,从柜中翻出药,连水都来不及喝就吞下去了,干哑的咽喉来不及吞咽,他便意识模糊,倒了下去。

手中的银铃瞬间被掷在地上,摔出一道清脆刺耳的响声,波浪似的钻进他脑海……

“霜刃裂空……碑影寒……残锋蚀骨……立荒峦……”模糊的意识并未消除他的锥心之痛,一首空灵而悠扬的歌声婉婉转转飘进了他的脑海中。

母亲拉着他的小手,温暖亲切的触感,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挽着头发,一身红衣,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她清秀的背影如此动人。

周遭的环境逐渐变得阴暗,深青色的枯草快长到了他胸口,他所置身的荒山上一望无际的墓碑。

她好像忽然消失了,只有他在这里。

他记不清她的面容,那歌好像是她唱的,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他手上满是鲜血,手指关节的骨头隐隐可见,一片血肉模糊,他手上拿着小刀。

可是,他在刻着什么……

他不记得了。

他好像很想呼之欲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好像又过了很久很久,梦里那种惊恐那种忧虑那种焦急那种渴望逐渐消逝。

他再次睁开眼时,行云守在他身边。

银玲还在手心。

一旁的行云见他睁眼,慌忙扶他起身饮药,那眼神十分复杂。

“不用管我,我自己喝。现在,你亲自护送,把我们从魏南县带来的卷宗悉数送到大理寺,一个字也不要动,务必亲自交过去,快!”他微微喘口气,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心中骤然紧急的感觉还未消失,他的手指紧紧扣住银铃。

行云收到命令,不敢耽搁,立刻召集了人马奔驰而去。

谢慕突然很想念母亲。

好一阵,那痛苦过去了之后,他眼中重新聚焦了起来。

此时的奚明正穿着一身玄衣,悄悄地从醉花楼后门中进去,束着高马尾,眉宇间处处是风流浪荡气息,简允紧随其后。

“咱们公事还未完成,这就跑来喝花酒,是不是不太好……”简允慢吞吞地走着,前思后想,还是问了出来。

“你懂什么?我们今日有要务在身,我们总不能直接跑人家无妄教,只能先借个船了。”奚明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大胆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小门上了楼,直接去了一处隐蔽的房间,那里香粉味道很淡,装潢精致却比别处更加炫目。

待奚明推门时,纵使他对美人兴趣不是很浓厚,此时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烛影摇晃间,他望见红绡软帐里垂眸抚琴的女子。月白裙衫裹着单薄肩头,青玉簪挽起鸦色云鬓。

分明是淡极的妆容,偏那眼尾微挑时泄出三分冷光,像是寒潭里浸着的淬毒银针,教他喉结滚动的刹那,脊背已泛起凉意。

奚明瞧了眼摇曳的烛光,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大步向前,脸上依旧是挂着那风流浓艳的笑。身后的简允轻轻把门关上,自觉站在门外守候。

“姐姐,许久未见了。”他自觉寻了把椅子坐下,专注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听着曲调,不由一阵恍惚。

是《折柳吟》。

自她指尖淌出时还裹着渭城朝雨,忽在第三叠转出冰裂似的杀伐之音。琴弦震颤着,她指尖震颤起丝丝残影,食指那一点嫣红却被含笑抹去----那分明是塞外白骨垒城时,秃鹫啄食残甲的铮鸣。

他的心神仿佛被勾进了另一个世界,又在琴声渐小时逐渐回归现实。

“楚归可是近日有烦事缠身?这容色倒是憔悴了不少。”那女子一曲弹毕,面纱被她轻轻取下,一张端庄的脸,抬眸眼波流动。

“还是信中同姐姐说的那事。想暗中潜入无妄教,去一探究竟。”

“无妄教啊,略有耳闻。‘天机不可盗,命轨不可逆。凡窃星辰、篡因果、夺气运者,必以血偿天怒。’有如此教义的教派,会掺和皇室的斗争,倒也是出乎人意料。”

奚明略微犹豫,还是把查到的东西挑重点简单概述了一番,此时情况紧急,江湖几方势力蠢蠢欲动,必须要加紧时间了。

待他把情况说明,两人又细细交谈一番。在这里奚明放心,定不会有隔墙有耳的情况,便也多说了几句。

“我可为你简单易容,引荐你进入在那里修行一段时间,但成败与否,还在于你自己。”最终那女子给出了答复,她的手慢慢抚着琴弦,如羊脂玉一般洁净的面庞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这人便是醉花楼楼主----花铃人。

长着一张惊艳世俗的脸,却极少浓妆艳抹,自当上这楼主之后,更是以面纱世人。

而这醉花楼,明面上倒确实是一片寻欢作乐,莺歌燕舞的风月场所,实际上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花铃人便是手执匕首的人。

奚明看完成的差不多了,便行礼准备回去。

“你都二十有五了,家中还未有女眷?看这里有没有你中意的知心人,我亲自为你调教。”

“不劳烦姐姐了,现在公务缠身,实在是没心思在那风月之事上。”

“别急嘛,等人来了你便知道了。”花铃人温柔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把小铃,摇了摇,虽是无声,门口却传来了敲门声。

她望着他的眼,认真说道:“这便是我今夜,额外赠送给你的礼物。”

奚明一阵无奈,站起来去推开了门。

刚一开门,便被面前的女子惊艳了。

如果说花铃人的长相是端庄大气,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那面前这垂眸的女子便是清纯妩媚,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澈模样。

“这,美人虽美,但终归不是奚某所需要的。”奚明刚要转头,面前那女子却是抬了头,唇角绽开一抹笑。

她的眼睛竟是异瞳!

“当然,你若不需要,定然不执意勉强。”花铃人十分善解人意地拉来那女子,“这是我当自己妹妹养的,她是北境人,自幼生活在我们中原。最动人的便是这双眼睛,但是,并不在于美的动人。”

花铃人这番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奚明相信她不会害自己,但仍是抱歉一笑:“不瞒姑娘,近日奚某确实公务在身,恐辜负了姑娘芳心。若此番奚某任务完成,定然亲自来接姑娘到府上小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花铃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招了招手,便让他回去了。

那女子进了房间,身姿绰约,随意躺在床上,纤细的腰肢展露无遗。花铃人抬眼看了看她,眼中流露出宠溺的笑。

她刚才用的那把琴,名叫劫缘。大概不会有人知道,那把琴是无妄教一位前辈,留存于世间唯一的真迹。

奚明从醉花楼匆匆离开,连马都未曾骑,步行准备回府。

刚才在屋内,他听出了那琴声不同寻常之处,由于对音律所识不多,未曾深想。

直到看到这女子,她那双楚楚可怜却又清澈到好像能够洞识一切的眼睛,他便大致知道了这人的来历。

这并不是花铃人突如其来的馈赠,而是母亲留给他的,一份特殊的礼物。

“小郎君,老夫刚才掐指一算,估计你命中有一劫!”忽然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简允与他俱是一顿,转头却见是个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手中握着根长竹竿,上面挂了泛黄的布条,地上石头压着一幅卦象,摆着稀奇古怪的一堆东西。

“大胆!竟敢诅我们家将军!”简允抽出了剑,还没抽一半,便被奚明给按了下去。

“先生这命算的准吗?听着口气如此狂妄。”奚明身子未动,笑眯眯地问他。

“老夫这还真不是狂言妄语。您看这卦名‘离火映坎水’是为上凶……”那老头眼中一片温和镇静,自顾自的说。

奚明凑近,那图上画的眼花缭乱,其实他也不是很明了。他向来不信鬼神,要鬼神什么都能做,还要探案的人干嘛。

他刚想转头便走,那老头塞给他一张纸,一脸神秘:“……所以嘛,这最后解卦为‘火灼水沸,阴物借皮囊行杀伐事。今夜莫近丝竹声,闭门者——血先浸门楣。’”

奚明感觉周身的空气冷了几度,还是揣测着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那先生摇了摇头转身便走了。

待他借着烛光在灯下折开那张白纸,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子时血溅窗,残月断刃光。琴音引煞至,青丝缠枯梁。

他心中一震,赶忙转身跑回去,想要找那老头。原来的摊位上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那一片雪痕昭示刚才这里有人来过。

而周围除了他们二人的脚印,再也没有别的足迹了。远处的灯火流动,一片欢声笑语从楼上传来,楼下却是寒凉,雪未融尽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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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雪刀
连载中谢槿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