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已觉清姿苒苒春

谁知这纵身一跳,领子却似被什么给勾住,竟连脚也未能离地,身子一晃即又站稳,她大惊之下,却发现水里竟印出了另一个少女的身影。

许氏自幼也曾跟着祖父读过几句诗,此刻院中风吹,水波月移,这人身影随之晃动,她就此看呆了,心头自然想到那句‘吹香自许仙人下,照影还容高士来’,竟颇感自惭形秽,侧过身子不敢再看,这一侧身,发现身旁果然站着一个少女,想来自己方才正是蒙她搭救,只不知她看起来弱质纤纤,为何能有如此大的力气。

这少女着浅茶色的衣衫,通体只在头上插了枚普通银钗,周身比阮府二等丫鬟还显得素净,只除了她腰间似束了条银光闪闪的腰带。许氏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就当真投了短见,不由吓的全身冷汗,转而向她屈膝道谢:

“多谢姐姐相助,姐姐可是阮府亲友,怎的我竟不识。”

少女看着比她还要小一两岁,说话却挺老成直白。

“听说阮府待人素来宽宏,你怎么竟要自残性命。”

“此番全然是我自己生事。”许氏见她打扮不似阮家的人,又想不出她的来历,但对方救了自己是无可质疑之事,便将自己嫁来这一番惊动跟她细说了,又道:

“我这般胖大难看,原也不指望能得夫婿欢心,只求公婆容得下我,待日后有滕妾所出子女抱来我抚养,牌位能得阮家香火祭祀。”

许氏说着忍不住又哭将起来,论理这眼前这人与自己既不相熟,且看着还是个未嫁的姑娘,自己实不该论上这许多,只是许氏这些日子受气的厉害,方才连死志都萌发了,现在有人温言相问,当下言无不尽。

那少女听的频频皱眉。

“你既家世不错,何苦非得远嫁过来受这种气。”

“我爹他嫌我丢人,”许氏拭泪,“我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服药两年才渐渐好转,却胃口大增,且吃什么都长肉,费劲心思也瘦不下来,十三岁那年我爹气急了,将我关在祠堂十天不给饭吃,我娘偷偷探视时,见我饿的在扣青砖下的的土吃,她抱着我大哭一场就将我带了回去,不知为何,那十天虽饿瘦不少可稍吃了两顿就又涨了回来,娘说当年我病时大夫其实也说过,这药伤身,长大后怕是身体多膏,影响婚嫁。

后来我娘反而不再令我日日节食,她说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自苦,人胖大些也未必是祸。我爹却不许我出门给人瞧见,隔年还想发落我去城外的尼姑庵落发出家。”

许氏低声道,“我同意的,可娘坚决不许,她说若她活着还好,家里时时会差人送钱探视,如她撒手去了,我又不容于父兄,只会被丢在庵里自身自灭,那地方若无人看顾能生出多少腌脏事,到时她死了也不闭眼。”

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慈爱,许氏又开始流泪,“娘去找爹大吵一架,甚至拿刀横颈相逼,最后爹总算同意给我寻个婆家,那几年娘将家中事物全交由大嫂去管,自己四处出门帮我打听。后来她想起与阮家旧约,就让爹帮我定下这门亲事,娘说自己年轻时曾见过阮夫人,是个软心的好人,我嫁进来能得阮家看顾,又有厚厚的嫁妆傍身,总是能过得的。”

“既然有人能为你如此费心,”那少女叹了口气,“若再自残躯体,岂不是糟蹋各般心血。”

“姐姐说的是。”许氏也觉羞愧,“我这般容色,若还不俯首做个贤德人,日后更无出路。”

少女听了这话却忽然抬眸,她双眼生的极睛清莹润,许氏与她目光相接竟脸红起来,忙移开视线。

谁料这少女忽叹了口气,悠悠看向池塘说,“贤德又有何用,不过是那纸糊的窗子,出了事风一吹就破,你娘若也只要做贤德人,依着你爹将你丢进庙里自身自灭又当如何呢。”

许氏听了一惊,下意识要驳上两句,可那少女接着说:

“你又何必这般做小伏低白白给人低看一眼,你相公看不上你,你又何必看得上他,不如自己握好嫁妆过自在些,且你明媒正娶,家世更比阮家好上一大截,只要大事上不出错,想来他们也不能如何。”

时人推崇朱理学,视男尊女卑为正理常态,何况许氏出生官宦人家,这些话于她不啻于犯上作乱了,可道理是死人是活,许氏一面想将她这些说法抛之脑后,一面忍不住又想若当真如此该有多快活。

“姐姐这番见地……不知从何学来,倒是新奇。”许氏结结巴巴半天,只凑出这么一句话。

“……算是我娘教我的,”这少女似想到什么,眼睛里晶莹一闪,忽然正色道:

“我既救你性命,现下有一事相问,还望解惑。”

“姐姐客气,不知姐姐欲问何事?”许氏忙问。

见她答应的痛快,少女反而踌躇片刻,这才低声说:

“我听闻阮府老老太爷昔年曾受过重伤,后得了一张神方才慢慢好转的,那张方子现在何处,姐姐可知?”

这少女本想那张方子如此重要,许氏新嫁未必就知道,谁料许氏竟道:

“哦,说起来是有这么一张海上方,据说是个和尚给的,真真假假的也说不清,还曾拿去给镇上的大夫们看过,都说不过是个太平方,用不用的也不相干,不过老老太爷就信这个,过世的时候特意嘱咐要留存好,于是一块供在祠堂,算是孝敬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罢了。”

这原是前几日阮夫人见许氏照顾病人辛苦,与她谈笑几句时说的,那方子当年给不少大夫看过,早算不得什么机密,既然无用阮家后人也就不怎么将其当回事。

那少女低头想了想。

“原来如此,我偶尔听人议论,不过有几分好奇,全靠姐姐说的明白,夜深了,姐姐也该回屋歇下,今夜之事还是勿要告诉他人的好。”

许氏自然也不想被人知晓自己竟欲自尽,又恐久不归屋被婢女寻来,便对这少女再行一礼就当真离开了,她想这少女既多半是阮府亲朋旧友,自己明日稍一打听自能得知她的来历。

待许氏身影消失后,旁边大树上忽然跳下一名面目粗陋的男子,他站在这少女身旁低声问:

“小师妹,咱们随便在这府里抓人问清楚就是了,你何必多事救她。”

那少女不露声色的站的离得这男子远些。

“师傅让咱们别闹出事端,你又何必非得事事动武。”

“哼,我是见那肥猪……”男子本想说些更难听的,见少女面色转冷不由闭了嘴。

“你这般说旁人,自己可也没长得多好看。”少女骂完纵身一跳上了屋檐,先行往阮府祠堂位置去。

那男子虽被骂了,却只宽容笑笑便也跟在少女身后,他们二人正是江湖上人称“王人蛇”王万敌的弟子,男的是王万敌的独子王大崇,而那救了许氏的少女是王万敌最小的弟子孙仲慧,他们二人这般深夜造访阮府其实正奉了师命要寻那药方。

王万敌武功高强,近年来在江湖上已经几无对手,可他性格古怪阴鹜,时常些不值当的小事就将弟子责打至重伤,有时心里一高兴又会细细传授几招精妙功夫,门下弟子对他均是又敬又怕,连王大崇这亲儿子也常被他打骂的昏头胀脑。因此他此番命两个弟子前来行事,虽说的轻描淡写,二人却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等进了阮家西边的祠堂后,孙仲慧不让王大崇点火,借着月光四下搜寻,结果连屋檐都摸了还是没能找到。王大崇敲遍地上砖石,见也无可异之处,心急道:

“不是说在祠堂吗,怎就找不着了,我说那肥猪不靠谱,咱们要不要再去抓一个人来问问。”

孙仲慧没理他,旋身轻飘飘的踏步上去取下几个放在高处的阮家先祖的牌位,其中一个黑乎乎的牌位入手并不如想象中沉重,一敲底座,声音果然是中空的,她拔出随身匕首撬开底座,里面正藏有一张黄麻纸,细细看完果然是个药方子,就顺势塞入怀里。王大崇见东西找到了,心中大是畅快,连催孙仲慧快走。

阮家老老太爷当年练的是十分刚猛的外门功夫,倒也在江湖闯出几分名气,王万敌少年时曾下帖踢馆,见对方已是耄耋老人,且内家功夫平平,便颇存轻视之心,又被一位前来观战的少林僧人言语一激,他便定下三十招内若无法取胜,就算是自己输了。被谁料阮老爷子当真出手时,臂力之强竟不逊少年,倒颇令王万敌吃惊,几下先声夺人,又兼王万敌一时大意,竟当真没在三十招内决出胜负。

彼时王万敌其实已踏入一流高手境界,但既然双方先前已经说好,王万敌也就自认倒霉服输,他已知阮家功夫实则差自己太远,从此倒也没兴趣再与阮家做难,唯独想不明白,这老人既然内力平平,如何能在杖围之年仍能使出刚猛的外门功夫。

须知外力不比内力,随着年龄增长自然就渐渐衰竭,如无内功相助,八十岁老人再如何精悍,也比不上三十岁的精力旺长,此乃万物天生之事。

阮家老老太爷在此事十年后溘然长逝,其后代也不再习武,如此几十年过去,忽有日王万敌听闻,阮家老老太爷当年收到他的帖子后,曾写信与少林旧友,正是那观战的和尚带来一帖药方,阮家老老太爷在比武之前服用那药,被那药性一激,这才激发壮年之力,侥幸获胜。

王万敌心知此事若为真,则自己当年正是被摆了一道,便命门下弟子前来打听,他知阮家当年不过只求自保,倒也并不如何生气,只是那帮爱管闲事的少林僧人甚是可恶,自己如能拿回物证刚好可以借此去少林寺找找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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