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1983年5月10日,夜至十点半,东平市的上空陡然炸响一声惊雷,仿紧接着,闪电刹那间将整座城市照得通明,把墨黑的天空撕开一道狰狞大口子,转瞬,倾盆大雨如天河决堤,铺天盖地倾泻而下,这般百年难遇的雨势,透着几分末日般的惊悚。
褚兰本就浅眠,被这惊雷一吓,困意瞬间消散,她单手撑着身子,费力地从床上坐起,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圆滚滚的孕肚上,温柔低语:“曼曼,别怕,妈妈在呢。”
似是心有灵犀,腹中胎儿像是听懂了母亲的安抚,轻轻踢了踢她的肚皮,仿若在回应这份亲昵。
床尾那扇窗户,原本半敞着,此刻被狂风裹挟,“砰”地一下被吹得大开,窗帘瞬间被卷到窗外,在风雨中肆意飘摇,猎猎作响。
褚兰看着这阵仗,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抹去额头细密冷汗,挪动着因身孕而笨重不堪的身体,小心翼翼朝窗边挪去,一手艰难地撑着后腰,一手竭力向前探,试图够回那在风雨中失控的窗帘。
可突然,一阵剧痛如利刃般从肚子袭来,恰似有人在她肚皮上狠狠捶了一拳,紧接着,大腿处涌起一股温热,她心下明白,这是要临盆了,慌乱间扯着嗓子大喊:“妈!妈!我要生了!”
话音刚落,婆婆刘芬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赶忙扶住褚兰,两人脚步踉跄地往屋外赶,身后,褚兰的公公傅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满脸焦急,亦步亦趋跟着。
然而,屋外狂风肆虐,似有无形巨手阻拦,门被风压得纹丝难动,几人拼尽全力也推不开,眼瞅着褚兰疼得脸色煞白,冷汗如雨下,刘芬当机立断,把她又扶回卧室,咬咬牙决定亲自接生,转头叮嘱傅强守在门口,随时端换热水。
傅强在门口心急如焚,来回踱步,坐立难安,屋内褚兰痛苦的叫喊声,声声如刀割在他心上,让他愈发焦灼。
卧室里,褚兰双手死死攥着床单,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刘芬则手忙脚乱又有条不紊,一边拧干毛巾,轻柔地给她擦汗,一边鼓劲:“兰兰,加油,用力啊,快了,能看到孩子头了!”
漫长煎熬过后,婴儿啼哭终于打破紧张氛围,刘芬满脸疲惫却难掩欣喜,抱着胖乎乎、满脸褶皱的女婴,凑到褚兰跟前,笑盈盈说道:“是个女孩,六斤呢!”
褚兰虚弱抬抬手,指尖轻触女婴脸蛋,气若游丝:“好可爱……”那婴儿像是感应到母亲温柔触碰,小嘴一咧,露出无牙笑容,还不时发出软糯哼唧声。
“老婆子,快抱出来给我瞧瞧!”门外傅强等不及催促。
刘芬这才想起他还在门外,转身对褚兰轻声道:“兰兰,你累坏了,先睡会儿,我抱曼曼出去给你爸瞅瞅。”
褚兰眼皮沉重,微微点头,缓缓阖上双眼。
刘芬抱着孩子出门,将那小身躯轻放在傅强宽厚掌心,笑着念叨:“是个小千金!兰兰早前做梦,梦到有老头说怀的是女儿,还真应验了!”
傅强满脸慈爱,对着婴儿做起鬼脸,小家伙被逗得“咯咯”大笑,小手一把攥住他手指,攥得紧紧的,怎么也不撒手。
傅强本就喜欢女孩,奈何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孙女降临,喜悦简直要溢满心房。
他抱着曼曼在客厅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满是对孙女未来期许,还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十张照片。
可天公不作美,又是一声震耳欲聋雷声炸响,曼曼吓得一哆嗦,小嘴一撇,放声大哭起来。
傅强赶忙轻拍她后背,温柔哄着:“曼曼不哭,不哭哈,奶奶去冲奶粉咯,马上就有饭饭吃了。”
刘芬这时也摇晃着奶瓶,贴在脸颊试好温度,接过曼曼,小心喂起奶粉,傅强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神满是宠溺:“曼曼呀,慢慢长大,多陪爷爷奶奶好些年呐。”
话落,思绪却飘远,想起许久未归家的儿子,十个月音信全无,执行着神秘任务,电话不通,人也寻不到,满心担忧如潮水蔓延。
“儿子是去保家卫国,舍小家为大家,你瞎操心啥!”刘芬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恰在此时,雷声仿若助威,轰然作响。
傅强回神,摸摸曼曼额头,轻声道:“曼曼,你叫傅曼乔,是你爸爸傅鸣国给取的名儿呢。”
“她才刚出生,能懂啥!”刘芬又忍不住吐槽。
可还没等两人再说几句,卧室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重物倒地。
刘芬忙把曼曼塞回傅强怀里,叮嘱:“我去看看,你抱紧曼曼。”
推开卧室门,只见褚兰撑着半个身子,大口喘气,床头旁水杯摔得粉碎,玻璃碴子散落一地。
刘芬赶忙扶住她,焦急问道:“兰兰,咋了?是口渴了?”
再细看,褚兰身子微微颤抖,脸上泪痕未干,嘴角抽搐,含糊呢喃:“妈,我梦见鸣国被人害了,这不是真的,不是……”
刘芬心疼不已,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拍后背,柔声安慰:“兰兰,别怕,是梦,妈在呢,别怕……”
良久,褚兰才在安抚下平复心情,沉沉睡去。
彼时,谁都以为那只是场荒诞噩梦,可谁能料到。
次日清晨,一道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砸来——傅鸣国叛变,致使卧底李正同志惨遭敌人杀害,而后,他自己也被敌人识破,碎尸于燕江。
消息来自公安局正式通知,一时间,整个东平市都认定傅鸣国是十恶不赦的叛徒。
傅鸣国的父母与妻子,自是不肯相信,三人多次奔赴公安局,讨要说法,渴求真相,可每次都被一句“重要案件,暂无可奉告”给强硬驳回。
二老一夜白头,褚兰也似被抽干精气神,憔悴苍老许多。
而后,在一个寻常夜晚,二老在自家房间悄然离世,没等悲伤平复,警察却找上门,以“毒害傅强夫妇二人”为由,带走了褚兰。
可怜那尚在襁褓的傅曼乔,只能被托付到褚兰好友胜菲家中。胜菲家有个十岁的女儿佘秦,小姑娘生性活泼,初见傅曼乔,满心欢喜,对她如亲妹妹一般。
亲人接连离世,仿若诅咒降临,傅曼乔大病一场,持续高烧,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才从鬼门关抢回一命。
自那以后,她身体孱弱,吃药成了每日必修课。
傅曼乔自幼沉默寡言,与佘秦的活泼好动形成鲜明对比,常独自缩在房间角落,静静翻看儿童读物,沉浸在自己小世界。
她脑子聪慧,佘秦教拼音,她看一遍便能记住,没多久就能拼读简单句子,再后来,脱离拼音也能顺畅诵读。
家里来客,她总是躲进房间,客人搭话,也只是微笑不语,久而久之,胜菲担忧她患了自闭症,带去医院检查,好在除身体虚弱,并无他病,不说话纯是性格的原因。
七八岁时,别的孩子成群结队玩耍,她却抱着书,独坐在公园长椅上阅读。不知哪家大人闲聊被孩子听了去,“傅曼乔爸爸是坏蛋,妈妈是杀人犯”这话在孩子间传开,像恶毒诅咒。
那次,傅曼乔生平第一次发怒,抓起书朝那嚼舌根男孩砸去,坚硬书角划开男孩脸颊,留下长长伤疤。
当晚,男孩家长气势汹汹找上门,控诉傅曼乔伤人。胜菲瞧着缩在一旁、小小瘦瘦的傅曼乔,怎么也不信,反驳道:“且不说是不是曼曼干的,就她一小姑娘,能把你家小子伤成这样?”
男孩妈妈一听,怒火中烧,扯着嗓子叫嚷:“就是那小野种干的,别家小孩都能作证!”
胜菲闻言,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刹那变脸,抬手一巴掌扇在那女人脸上,屋里瞬间安静。男孩吓得躲在妈妈身后,探出一只眼,怯生生看着。
胜菲拍拍手,笑容重现,却透着冷厉:“下次说话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女人见势不妙,拉着男孩灰溜溜走了,还边走边骂男孩。
胜菲蹲下,摸摸傅曼乔发顶,柔声道:“别怕,阿姨在呢。”
傅曼乔打小就知道自己身世,胜菲只让她叫“胜阿姨”。
此刻,她小手攥紧裙摆,眉头紧皱,糯糯问道:“胜阿姨,他们说我爸是坏蛋,妈是杀人犯,可我信您,不是那样的,对不?”
胜菲听着,心似被狠狠揪住,眼眶泛红,一把将她娇小身躯搂进怀里,哽咽道:“对,曼曼,你爸是英雄警察,你妈是最好的妈妈,别怕。”
傅曼乔闻言,忧愁小脸终绽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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