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张秋凛跟随孟太守一起,再度站在了太守府门前。
跨门的前一刻,她忽而犹豫了,眼底闪过无数个过往的瞬间、千百种说不清的念头。
她将这些全部推开,走进门去。
太守府内十分宽敞,植被较少,院子里有一处小菜园,种着些爬藤瓜果,现下还没长大,嫩绿的慢慢攀延。廊下的青苔被晒褪了色,静静地守着阳光,一片淡金的霞。
院中有一座临水亭,内放一圆形小茶桌,应是多为会客所用。张秋凛在那等候了一阵,等着孟章回来。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张秋凛起身,朝那庭前树下之人行了一礼。“卫城新任通判张秋凛,见过孟姑娘。”
孟怀昱看见庭中的人,先是愣了几分,随即好像认出了她,眼神透出惊怒,转而望着父亲,却什么都说不出。
“……爹!”
孟章道:“你平时不是喜结交文人?文章需为时事而作,这位张通判便是佼佼者。你们二人年纪相仿,可以交流切磋,共商文趣啊。”
孟章拄着木拐便走了,留下两人相顾无言。孟怀昱依旧站在树荫下,没有走进临水亭的意思。
张秋凛先开了口:“我听说过你,也曾读过你在京城写的一些诗文,张某不才,不敢言擅文章,更不敢擅作主张与姑娘结交。这里既是你的地盘,由你说了算。”
孟怀昱背手道:“既然父亲赏识你,想必你也该有几分才华。我孟子曦交友一相不拘小节只重灵趣,不管你出身何地何官。”
“那是自然。君子之交,本该如此。”
“本月惊蛰之日,光州文会将举行,届时各地的文人相聚于此,你若有兴趣,可前来造访。”
初见孟怀昱,此人的反应与张秋凛想象的很不相同,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设想的是什么模样,总之不像这般。
如今看来,孟怀昱的确是个风姿倜傥、别具一格的不俗之人。
难怪叶青玄会与此人交好。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在旁人眼中应是般配的。
张秋凛对孟怀昱心生敬佩之余,亦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危机感。
“敢问孟姑娘,叶允和是否也会去参加文会?”
孟怀昱忍住没翻白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我所言,若真有本事且拿出诚意,自会有人前来结交。”她回眸冷淡地道,“慢走,不送了。”
*
太守府后院里有一个阁楼,一层是仓库,二层是古籍藏书阁。孟怀昱自儿时便喜欢泡在二楼看书。
自从好友叶青玄回到卫城,她便将阁楼上的角落分享了出去。
叶青玄既为采诗官,对古籍很是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还是光州的居民,形形色色的人和活生生的歌谣。
登上阁楼,孟怀昱不出意外地找到了她。
“你果然在这儿。”
叶青玄倚在窗边借亮,半边身子蒙着一层白光。
“你来了,快来坐!”她看见孟怀昱就热情招呼道,“前几日谈及,我想在文会上多见见光州奇人,招揽客人一事,还要交给你了。”
提及此事,孟怀昱的眼底一转而过一阵思绪。叶青玄是何等心细之人,敏锐地注意到了。
“怎么了?”
孟怀昱沉默片刻,道:“我邀请了张秋凛去文会。”
叶青玄的舌尖一滚,哽住没有言语。
她实在没想到,孟怀昱竟会主动邀请张秋凛。
虽然她毫不关心张秋凛的去向,但她还以为孟怀昱会一些过往传闻而对张秋凛抱有成见。
“为何邀请她?”
“我父亲特意把她带来引荐给我,希望我与她结交,可我并无此心,料她也无此意。”孟怀昱耸肩道,“左右文会是全光州文人的聚会,她去了也无妨。到那时候,各凭本事缘分吧。”
叶青玄缓缓点头。“也好,我与她已经没有交集了,你不必为此事为难。”
“我岂会为难。君子之交本淡如水,何来为难之说。”
叶青玄笑道:“子曦是真君子,卫城太小,真是埋没了你的光辉。”
孟怀昱的眼神却头一遭暗淡了几分。“我已说过,卫城很好,小城亦是我之归属,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叶青玄马上找补道:“我明白子曦心中自有度量,我只是替天下伯乐感慨,失此一匹千里马!”
孟怀昱转身,眼睛彻底暗了。
“我不需要伯乐,有你一位知己足矣。”
“……哈哈,那就多谢子曦抬爱了!”
叶青玄朝她拱手抱拳灿烂一笑。这篇就此揭过去了。
*
叶青玄住在太守府的第十日,她开始有所行动。
其实刚到卫城的时候,她本来不想借宿太守府。她与孟怀昱之间的情谊隔着一道微妙的防线,需小心地不逾越。可是孟怀昱再三邀请,加之之前在太守府设宴答谢太守恩情,她忽然灵机一动。
若暂借住在太守府,可为一事行方便。
此番南下,叶青玄之所以直接来到了卫城,是有缘故的。
来见孟太守一家、报答恩情也是原因,更是绝佳的借口。
她奉君命巡游战乱过后的十四州、搜集民间诗歌,本可从京城开始慢慢地往外走。但她选择直接来光州,除了上述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事不可为外人道。
离京前,她曾秘密见过一次白秀吟。白秀吟透露线索,让她查一个很可能藏匿在卫城的“死人”。
“自然,我想查这桩陈年旧事,是为了我自己。”白秀吟道,“但你既是四方军混战的幸存之人,托你去办此事,事后你无论查到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不干涉。”
叶青玄接过白秀吟手中的纸片:“这死人是什么人?”
“他是中睦十二年朝廷派往镇压北关军的一名将军,据称已在四方军混战中战死了。他的名字叫余存忠,战死时年二十三。”
“...…据称?”
“我这里有些消息推测,此人可能还没死,而是与他的同党一并藏匿在光州卫城。”
“此人身上有什么问题?”
白秀吟沉默半晌,低沉地道:“倘若四方军混战不是意外,而是一场人为的策划,你当如何?”
叶青玄周身的血液一阵发冷,她反驳道:“可四方军混战至使当年实力最大的四支叛军各有损耗,从此大多一蹶不振,依时间推断,并没有那一支叛军有此实力去......”
白秀吟道:“真相到底如何,只有问问这位余将军了。若你能够查明真相,我亦可担保卫城孟氏安危。”
叶青玄带着这份隐秘的任务南下,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同行书童薛彤不行告诉,好友孟怀昱也不能知晓。
她想到孟章任卫城太守已有二十多个年头,自前朝始直至现今,如果这些年卫城出过什么大事,或者藏匿了危险之人,孟章最可能知道线索。但太守态度不明,她手里无凭无据,岂敢直问。此番借住太守府,也是想借机打探一番。
可十日来,叶青玄没有任何行动。
一方面是孟家对她有恩、善待于她,还有府中家丁四处走动,她不好意思鬼鬼祟祟地打探。
另一方面,她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一来二去,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孟怀昱,她在卫城土生土长、又是孟太守疼爱的么女。但叶青玄也知道孟怀昱对天下大事概不关心;若是牵涉了她的家乡或家族,便要无条件地护短。故而,直问孟怀昱也无益,只好拐弯抹角地打听。
“子曦,倘若我想找地方了解卫城历史,尤其是前朝末年的旧事,该去什么地方?”
孟怀昱想了想,回答道:“这些一般在州里会有史志记载,存放在公廨的案卷室,但那不能给外人看的。至于民间演义之类,在卫城还不时兴,我对此也不太感兴趣,了解的不多。”
她说的不假,卫城偏远人稀,野史说书之艺远不如京城流行。叶青玄手边也没有。
至于,公廨里的案卷室嘛......
*
是夜。
天半青黑,浓云避月,风静树止。
叶青玄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公廨院内,轻盈地翻墙跃下。
记得小时候她常在村中与伙伴们爬上爬下,那时候就是一众人中腿脚最灵巧的。如今长大了,身子不如从前那般轻巧,伏案做了许久的读书人,竟有些生疏了。
她落地时忍着脚痛,屏息听了听周遭动静。
此处僻静,多参天古木遮蔽,不见巡逻之人,更不闻一声一息。
接下来的问题是,案卷室在什么地方?
叶青玄也觉得今日之举似乎莽撞,但是若不肯莽撞,她一直等下去怕是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抱着一起侥幸心理,她吹燃了火折子,迈大步子往前走。
突然,身侧传来一阵快速掠动的沙沙声,叶青玄一惊,举着火光照过去,却是一只通身漆黑的长毛猫,蜷缩在屋檐下,如同一团影子。
黑猫的身后,恰巧是一扇紧闭的木门。
木门上有纸糊的窗半扇,用火光一照,里面影影绰绰的,似有移动的人形。
叶青玄吹灭火折子,在赶紧离开和上前查看之间犹豫着。
“喵呜!”那只黑猫突然呲牙叫了一声,看着很凶的样子。月光下,它乌漆的长毛泛着光泽,忽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细看去,那是一只银色的坠子,系在猫脖子上。
这猫是有人养的,而不是野猫!
叶青玄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无视那只狂叫的猫,朝那间影影绰绰的房屋走去。
即将开启分手后共事模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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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故垒西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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