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呜——!嗷——!!”
那只黑猫越来越急,甚至跳起来扑着叶青玄的裙子。也正是在这时,那扇门开了。
门里是一片漆黑的,只有一根扫帚柄伸过来,架在她的肩头。有人持棍厉喝:“别动。”
那两个字一出口,叶青玄便僵住了。
乌云恰好在这时挪开一寸,明亮的月光洒下来,浇在这院子里,浇落在二人的眉梢与襟前。
“......”张秋凛表情狰狞,拿开扫帚柄,“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先进来。”
叶青玄不动,直望着她那双漆色的眸。
“张大人半夜潜入公廨,鬼鬼祟祟、手持凶器,意欲何为?”
“我是本郡官员,有何不可来。”
“那更不需要大半夜潜进来了。”
“嘘——你小声些!”
张秋凛伸手抓她的衣袖,想把叶青玄往面拽。可叶青玄没打算给她好脸色,将衣袖扯回去:“深更半夜,你跟我孤女寡女的共处一室——”
“喵!”方才还很凶恶的黑猫此时温顺起来,蹭在张秋凛脚边用夹子音叫着。
张秋凛一低头:“这不是还有轻寒吗?”
叶青玄指着黑猫:“这是你的猫?”
“嗯。南下路上捡到,看它很可怜,一直跟着我,应是有缘,也能做个伴。”张秋凛把猫抱起来,小猫缩成一团陷进衣褶里,“不过它有点怕生,从前流浪久了性子野,不许除我之外的人亲近。”
“那它还真是和你有缘。”叶青玄忙着打量小猫,觉得毛茸茸的、圆头圆眼甚是可爱,连对张秋凛的态度也略好一些。
张秋凛默默抱着猫,用肩膀一顶,把门重新关上了。屋内一霎那黑下来,轻寒从她的怀里窜出去,跑入一团黑暗里不见了。
屋里有一盏小灯,张秋凛点燃了它,放到桌前坐下,指叶青玄向对面。
“已过子时,今夜不会再有人来了。说说吧,你到底为何来此。”
“张大人不妨先说。”叶青玄侧坐着,不看张秋凛,实则用余光打量着这间屋子。
高大古旧的柜子连拍而立,上面放置着落满灰尘的旧书卷,虽然陈旧,却摆放得十分齐整。想必,这里就是她辛苦打听了许久的案卷室?
张秋凛轻叹一声。“告诉你倒无妨。只是你需要保证,不可在查明底细前将此事告诉孟太守。”
叶青玄回头,什么事竟然会牵扯到孟太守?孟章一家于她有恩,又都是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这个人为何多年还不见长进,刚到光州上任就开始针对上级?
她虽心中这样想,但不想被看出态度,冷淡道:“讲。”
张秋凛徐徐道:“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啊?”
“当年我与方循一起离开京城游历,途中我本想北上投靠在均州军中效力的父兄,那一年北方的四支义军联合起来围攻朝廷,最终却莫名演变为一场不分敌友的大混战,连城焦土,百姓离散,天寒地冻,满目疮痍。这一切,你还记得吧?”
我怎么可能会忘呢,叶青玄想。
“你接着说。”
“自我随师相入京,便想替父兄讨个说法,为他们报仇。师相不只一次提醒我该放下,让旧朝旧事随风而去,可我没那么大度,心里实在放不下。我继续暗中查下去,可竟然发现中睦十二年朝廷根本没有用兵!如果朝廷根本没有出兵,那么当年四方军混战均州,又是听了谁的消息、受了谁的蛊惑?”
张秋凛说着,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心中实在不平。倘若真是旧朝出兵平叛无果、致使义军自相残杀,此乃天意,便也认了。我虽看不惯旧朝臣子投机保身坐收渔利、想找出个担责之人为父兄正名,你们也大可说我心胸狭隘,我也认了。可是——假如这一切并非天意而是人谋,那些死去的战士如何瞑目?”
叶青玄边听边蹙眉沉思,在张秋凛最激动时出言打断:“你莫着急。”
迎着张秋凛探究的目光,她道:“中睦十二年,前朝确实派出过兵镇压。你看看这个吧。”
她在怀里翻找一阵,掏出了白秀吟在京城时给她的那份族中账册。南下之前,她特意将其中最关键的一页裁下,以备不时之需。
张秋凛的神情凝重,敛眉垂目,接过残书一看。
“......何人给你此物?”
“白秀吟。在你离京后不久,她似乎一直想拉拢我,协力调查这背后的事情。按理说,她一生住在京城,又是世家大族出身,能得到此物,却不知其中缘由,反而有求于我,我也很是好奇。”
叶青玄慢条斯理地说着,竟开始喜欢这种谈判的感觉。
她注意到,张秋凛一直在盯着落款处的那枚印。
“你可认得这枚章?”
张秋凛一顿:“不认得。”
“你在骗我吧?”
“梅花闲章而已,世间有千万种式样,不过看了一眼,我也记不得了。”
张秋凛的眸间有一瞬闪躲。叶青玄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看错了,也不能确定张秋凛是否在隐瞒着什么。
“看来我们所查是同一件事。”叶青玄轻叹,“也罢也罢,算我倒霉。张大人,下一个问题是,你为何来案卷室?”
“白日来过一次,只是例行看看,发现了可疑之处,故而返回核查。”张秋凛答,“白日孟太守曾撞见过我一次,所以我才让你先不要惊动他。那你呢,又是为何而来?”
“我听子曦说的,案卷室里陈列着旧朝日志,或许能有所发现。”
“我也是这么想,只可惜,我们稍晚了一步。”
张秋凛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发黄的卷轴,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叶青玄。“你看。”
“.......中睦十二年的记录全是空白。”
“中睦十二年春,戚长风入主光州、迁州府至卫城,与旧朝庭断绝联系停缴税赋,乍一看合情合理。可我这南下一路,唯有卫城一地如此。其余的哪怕是光州境内的城池,彼时都还在旧朝掌控之中,记录得清清楚楚。”
“有两处不明。其一,戚长风起事于微末,是如何在短短两年里横扫光州,若有此实力,为何要投靠起于北方的武光讨逆军。其二,卫城在旧朝最后苟延馋喘的那两年间,税赋既没有报给朝廷,那又去了何处,为什么没有旁的记载。”
叶青玄站起身:“你得出这些结论未免太草率了。”
她听出了张秋凛的弦外之音,矛头所指。
张秋凛轻哼一响:“我知道,这番言论没人认同,甚至可能造成杀身之祸。”
叶青玄问:“狂言妄语。温颂声让你停手,不是没有道理。”
张秋凛却道:“我听闻陛下召见了你,对你十分赏识。报君之意,也可以理解。”
“你——!”叶青玄一阵怒火上心头,又忍下了,“罢了,我与你争这些有何用。”
张秋凛叫住她:“慢。我与你推心置腹,性命攸关的事情都说了。你却不肯告诉我白文举让你来光州做什么?”
叶青玄忍着一股气,顿下脚步。她实在受够了这些人,不论是陛下、还是方循白秀吟之辈,更哪怕是张秋凛,这些人对她轻易的推心置腹、拉拢人心,自信可以邀她同舟历险肝胆与共,不就是看中了她本人没有权势背景,要对旁人的施予感恩戴德吗?她分明厌透了这种事,张秋凛竟然误会她得皇帝赏识、便要替那皇帝说话?
而今经历诸多事,她愈发觉得张秋凛虽看似张口圣人言落笔大道理,实则比大多数人还要幼稚。
那又怎样。她不是她的什么人,没必要点醒她。
“大人心里不是都有答案了吗?”
“推测而已,未必是真的。我更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重要吗?”
“自然重要。”张秋凛认真道,“你是有大智慧之人,而我生性急躁又轻狂傲慢,行事常有错漏之处,须赖良人警醒。”
“......”叶青玄难得气得想跺脚,却也不知是在气谁。这人倒挺有自知之明。
“白秀吟让我找一个死人,据称是当年战死的一位将军,可能知晓当年四方军混战的真相,线索在卫城。”
张秋凛敛眉思忖道:“可知晓此人身份?”
“不知。”叶青玄冷冰冰道,“这次我可以走了吧,张大人?”
这一次,张秋凛没有再阻拦她,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出来,一前一后的,漫步在月光下。她每次加快步速,叶青玄都会走得更快一些。
叶青玄走到方才翻进来的墙根下。一回生二回熟。
张秋凛提议:“我知道有处侧门。”
“不必了!”
叶青玄说着便翻身一跃而下,正从明月之前飞过,一道明媚身形,惊鸿一如往昔。
张秋凛望着那笔直的院墙沉默。
她是个纯粹的文人,爬高一点的台阶都费劲儿,实在翻不了这么高的墙。但看着叶青玄转身消失在墙外,夜空上明月高悬,她不禁笑了。
可算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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