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刚帮着华山绞完残余杀手的北落一过来就瞧见来人,他恭敬拱了一礼,武当之事他早已听说,虽木易有千般不是,但他终究对木槿无怨。
木槿上前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许久不见,在外面过得可好?”
北落点点头道:“劳师兄挂怀,一切都好。”
木槿听后,沉吟片刻,从身后取过随身携带的剑匣,递给北落。
北落见到匣子,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讶:“这是......”
木槿道:“是紫薇真人,他托我带给你。”
“师傅他老人家回去了?”
“回去有一段时日了。”木槿道:“北落,武当之事,想来你也听说了。我师傅已自裁谢罪,你也不是叛逃的弟子。”他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回来吧。”
北落听着,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出乎木槿的意料。他试探问道:“你莫不是还在怨我们?”
“不。”北落摇头,目光不经意朝后瞟去,片刻,他正视木槿问道:“师兄,你可有自己的道?”
木槿一愣,他的道?
北落勾起一抹笑意:“我从未怪你们,又哪里来的怨?往些时候,我总是羡慕师傅云游四方,求他带我,他不肯。说,他寻道未果,带我徒增烦恼。他那么多年不回来,是寻不着道。我不回去,是寻着了。”
木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白色皑皑中立着一人,他认出是那时武当山上的刺客。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陪他的,不想食言。”
木槿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原先本有千言万语相劝,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暗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拍北落的肩膀,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保重。”
北落回道:“师兄亦然。”
一朵雪花悠然飘落在木槿手背,寒风早就停了,空气湿闷暗沉,鼻尖还可隐隐闻到尚未散尽的血腥味。这是木槿第二次来华山,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冷。
算不得讨厌,只是不喜欢。
北落的身影已经随着那个拐走他的刺客消失不见,他抬眸望着远方,天际不似这边暗沉。
道?
他的道,又是什么?
“砰——”茶杯被摔落在地,应声而碎。
周围侍候的下人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触到了高坐之人的眉头。楚怀信面色阴沉,抚着龙头杖,半天未发一言。
“易雪清还活着吗?”
底下人道:“还活着。”
裴青云递上一杯茶,低声道:“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楚怀信轻轻摆了摆手,沉默了半响,突然看着裴青云道:“我也不想这么做的。”
裴青云一愣,面上欲言又止的神色一闪,又沉沉落了下去。
楚怀信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兰落如何?”
穆楚辞道:“受了伤,但不致命,熬过今晚便无大碍了。”
楚怀信点点头:“那便交给她去办吧。”
与此同时,华山。
易雪清坐在门前,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心中暗叹道。又下雪了,这个鬼地方,不是下雪就是下雨,是真他娘冷。
“你不应该出来的。”
南灵端着药出来,想要责骂,却说不出什么。她醒之后,已经一言不发地坐在这里一下午了。
南灵虽也是江湖弟子,可也未曾见过华山今时的惨烈,一个千古名门,十年两番死战,江湖风雨,连一方小小山门也守得艰难。
易雪清接过药,一饮而下,然后依旧一句话都不说,呆呆靠在门边。
南灵当她是被刺激到,也不再说什么,把药碗放在一边,紧紧抱着她。
半响,她闷闷说道:“你知道吗?在我射箭时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你死掉。”她的声音忧然,涵盖了莫名的恐惧。
“易雪清,答应我,不要死。”
易雪清动了,她望向她:“别咒我。”
南灵愣了,又忽然笑了,论破坏气氛,这女人真是天下第一。
南教退了,华山里里外外也围满了人,这时,又回到了最开始面临的问题。
化骨水。
提到这个,每个人脸上皆是一片阴郁,没有任何人为这一瓶东西而感到高兴。差一点,为了一张藏宝图,又差一点被灭了门。
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或许之前可说为了气节而战,可当死亡真正席卷而来,谁的心又能不摇晃,谁能不迷茫?
曾经日夜相伴的兄弟姐妹们,在这个新年,一身缟素,满身浴血,为他们送了行。
原本勉强支撑,看着就要重新站起的门派又抗下了一刀,青年的弟子们,不过十余年,便遭了两道血洗。
人生何以悲怆?不过如此。
弟子被屠,山门狼藉,百废待兴。
这个时候,那张藏宝图的意义又变得不一样了。
来援的医谷,武当皆是名门,对这张藏宝图毫无想法,暗域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帮着收拾了南教的人头后,半句只言片语未留下,当时就下了山。
白云间立在墙头,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眯起了眼睛想要去寻那个身影。
“白大侠。”
苏雨站在背后,恭敬地拱了一礼。
白云间点点头:“苏掌门,多年不见......”近来可好这种客套话让他还没到嘴边就让他咽了回去。
华山眼下这副情景,只要不是缺心眼都说不出个好字。
苏雨与白云间是见过得,许多年前他和齐之维还是至交好友,后来南疆追杀,他远走西域,不少人都以为他死了。
谁知道突然又回来了,一回来便是风云。
“今日之战,谢白大侠相助,我华山感激不尽。”
白云间道:“我与华山有旧情,倒不必客气。仔细想来,我已有二十年未曾来过这地方了,上次来,还是跟好几个朋友上来猎野猪,喝烧酒。那时你这丫头还年少,拎了个剑就要去跟另一个丫头切磋,受了伤直接撩起袖子就要打白架。”
苏雨也想起了往事,唏嘘道:“我还打输了呢。”忆起那个人,苏雨已经不大记得清样貌,只依稀记得,是个酒品不好的女人。
“云聚云散,已有二十年了。”
华山之事使整个江湖大为哗然,不多久天机阁就来了信,称受华山所染,愿亲自护送化骨水上山。
如何处置,全凭华山定夺。
山里山外都围满了人,木槿作为外人,本不该多言,但瞧着华山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道:“苏掌门,华山如此,这张藏宝图不如留下吧。可派人出去寻宝,来日也能振兴华山山门。”
木槿之议并无不是,但华山剩下的人沉默许久,面面相觑,并未应声。这时,晨云落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处理完死去弟子们的尸体,面色沉沉:“木槿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兰陵老人创立华山派之时,曾立言,晴雪满竹,如气之秋。华山筋骨可以自己筑,自己可以站起来,这藏宝图祸害太甚,与其留着它引火烧身,不如毁去,省得日后引起武林祸事。”
见大师兄如此言,其余弟子亦是坚毅了神色,他们豁出性命,死守之今,从不是为一张水火不灭的藏宝图,不为旁物,为的是华山,是所有华山弟子骨子里的不屈。
门派凋零如何,宵小上门又如何,清风朗月又怎惧一时的乌云蔽日。
话已至此,木槿亦不再多言。拱了拱手道:“华山节气,在下钦佩。”
晨云落亦拱手道:“此番华山蒙难,武当不计前嫌愿同医谷前来襄助,在下甚为感激。”
木槿面色顿了顿,道:“我们并不是同医谷来的。”
南灵也道:“时间紧迫,我没有去到武当。只是在上山途中正好碰到,我也好奇,武当是如何得知华山之事?”
木槿黯了眸色,沉声道:“前段时日,我派收到了一封信。里面夹杂着多年前我们武当刻与弟子的鹤翎,而寄信人则是......北沉。”
北沉!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脸乍然,北沉?是多年前那个跳崖的弟子?他没有死!
木槿又继续道:“他在信中所言,当年长风山庄惨案乃南教一手炮制,武当众师叔师伯也是被下了药残杀。华山这些年实属蒙冤,现下华山即将遭难,望师门念及往日兄弟情分,出手相助。莫让南教妖孽吞噬人间正道。”说到这,木槿哀哀叹息道:“素来无嫌,又怎去记。现下误会已解,两拍数十年前便互为手足,当风雨同舟患难以共。”
“华山这些年,一直是被冤枉的......”北落愕然,喃喃道:“所以齐之维齐大侠,当年并没有为夺秘籍大开杀戒,这一切都是南教干的。”
一旁的阿曜神色复杂,看着满堂鸦雀无声,身为江湖人,华山之事自然是知晓的。当年武当华山两名弟子婚宴,长风山庄一朝门闭,再启已是尸山血海。一直以来传言,晨云落的师傅齐之维酒后起了贪念,欲抢夺武当宝物。后走火入魔,至两边大打出手,山庄上百口人皆殒命与此。
华山也以此背负了十余年的恶名,因拒不承认齐之维所做之事,不愿抹黑将其从名谱上除名。更是从此与江湖各派断交,独守华山之颠。
期间无数江湖宵小山匪恶徒上门讨扰,全让齐之维的徒弟晨云落守在山门前拿剑挡了回去。也因此,年少时就声名显赫的少年游侠,在寒石前守了十年的山门。
听到武当所言,华山弟子们皆是一脸怒色,低声忍不住发问:“北沉他还活着,那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出现,让华山白白被泼了那么多年脏水。而他却做个缩头乌龟?”
武当无言,北落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解,中原两名门正派,华山武当,向来端的是清正。可偏偏,这北沉......胆小也好,怯懦也罢。他着实做了十几年的缩头乌龟,哪怕今朝悔悟,也不抵华山之恨。
若是往日,这群性格爽利的游侠定是要发难了,但又偏偏武当出现在这时,出现在华山灭门之难做了回援手之人。
心中再不愤,也难以发挥。
晨云落闭上眼睛,沉了沉气,片刻,轻声道:“他这些年不出来,自是有苦衷的。我本还欲寻他,现在倒是不必了,解了我一桩心事。也罢,华山武当多年前本就同是受害者,嫌隙已解,自当互为手足。你们也莫要自愧,世间之事,多得是道不明。”
木槿拱礼,代表这两派这些年来的寒冰化开。
南灵蹙了蹙眉,感受到里面气氛沉闷,既不是武当也不是华山的南灵心里莫名憋得慌。她悄悄退了出去,与其看着里面的死气沉沉,倒不如去给易雪清换点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竟也变得跟那死丫头一样,肆意随便起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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