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季朗唤道,难得见到周钲会这样感叹,想要趁景从行动上以及语言上安抚几句。
不等他开口,那人突然抬起一手拍上他的肩,声音粘稠,语意未明:“所以,做人不能太狂,手更不能伸太长……”
他从自己腰间拉出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巧妙的握住了他的脉门,然后一字一顿:“会、遭、殃。”
语毕,用膝盖照着季朗膝弯一顶,力道不算大,但是足矣让一个没留神的人摔倒。
季朗的腿颤了颤,却出乎意料的稳住了,然后他似乎反应过来,再后知后觉的一曲腿往前趔趄了一下差点跪下,却被周钲握着的手稳住了。
周钲:“……”
季朗站定,转头,一脸委屈:“夫子……”
周钲冷淡的看着他:“季朗,你有意思吗?”
季朗:“??”
周钲松开握着他脉门的手:“你下盘稳重,脉向有力,臂间勃劲,装什么废人?”
季朗面上还一脸懵逼:“我装什么了?”随即指着自己胸口,嘿嘿笑道,“这里倒是装了一个你!”
他心想:你至于这么试探吗?撒撒娇,一问我不就全盘托出。
周钲斜眼瞅他。
季朗被他看得不自在,不耐烦道:“好啦好啦,我是会武,我也没刻意隐瞒,只是大家都觉得我废物而已。”
“很骄傲?”周钲说着微微皱了眉,“我说季朗,你现在怎么这么爱演呢?”
“碍眼?”这两个字像是刺到了季朗的痛处,他突然就沉了脸,眼底都是痛惜,“阿衍,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我怎么碍你眼了,我找了你九年,九年啊!”
季朗越说越委屈:“你说我碍眼?你知道当初得知他们要攻打大夏的时候,我做了什么吗?”
周钲是真不知道,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正式提到以前的事情。
“我求我爹出兵帮你们,我爹把我关了起来,我又给你送信,让你们做好防御准备,你们大夏里面有奸细。我爹拿着截断的信甩在我脸上,第一次对我发火,他骂我不识好歹,不懂进退,这样做只会把我们还未真正一统的漠宁搭进去。”
季朗说着难得激动,深吸了口气,缓和了语气:“以前我爹嫌我碍眼,现在你也嫌我碍眼,是,我就是碍眼了,让你们都觉得我多余。”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眼底盈着伤。
“……我不知道。”周钲没想到会听到他说这些,九年前,季朗还是个孩子,他更没想到那时候他有做到这么多。
“你改名换姓,你恣意江湖,你知道我在哪里,就是不肯来找我。”季朗说着红了眼眶,“你来参加科考,考了五次,每次都避开了我的人,以你的聪慧,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找你,是不是?”
周钲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说他参加科考是为了打探消息?来正阳也是有所图谋?
当阴谋家遇上赤子之心,如何解释?又情何以堪?
“你是在怪我们,对吗?”季朗往前一步,站定在他面前,两人离得极近,眼眸相对,“你怪我爹不出兵相助,怪我们落井下石,怪我们……”
“对。”周钲打断他的话,直视他的眼睛,“我不可以怪吗?”
“你们当初不懂冶铁,向大夏求学,我父皇派了专人去教授;你们要学耕种,我父皇让人不远千里因地制宜给你们带去了新的农物,改善民生,只因友邦之交固若金汤,彼此为对方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周钲说,“可是大夏将倾,你们袖手旁观。”
“那……你恨我吗?”季朗问。
“不恨。”周钲答。
“那就好。”季朗松了口气,“我也没法让你忘记那些过往,毕竟立场不同。你要报仇吗?”
“不。”周钲别开眼,“大夏灭了已成事实,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至于是什么真相,他没有说,吉兰那个心底大概清楚。
“那让我帮你,好吗?”季朗语气温柔,“不要觉得我碍眼,我真不是废物。”
周钲静静的看着他,少年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眼底印着一个沉默冷静的自己,桀骜的小辫也软软的垂了下来,服帖的像他的主人一般。
“我从来就没觉得你废物。”周钲说,“我也并没有觉得你碍眼。”
“那你刚才……”
周钲抬手轻轻的拉了拉他的小辫,有些无奈:“我是说你爱演,爱演戏的演!”
他摇摇头,忍不住叹气,什么耳力啊。
一个听岔的词诱发了彼此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坦诚,倒是意外的有些畅快。
季朗也对自己挺无语的,犯蠢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半晌都忍不住笑了。周钲摇着头侧过身,率先启步往前走,季朗紧跟其后。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清风拂面,带着潮意,两人缓缓地走出了宫门。
眼见着就要到周钲住处,季朗润了润唇,有些欲言又止。
周钲看了出来:“有话就说。”
季朗看着他:“你要不要干脆……”
周钲也驻足,认真的看着他,“干脆什么?”
“算了。”季朗挣扎了一下,“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见。”
周钲站在门边看着他挥了挥手,那少年雀跃的转身跑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蹬蹬蹬的又跑了回来,站定在他面前,微微喘着气:“夫子……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周钲半倚在门栏上,没说话,眉眼之间却是愉悦的。
季朗当他默认了,伸手将肖想了很久的男人拢进了怀里,脸颊还在那人的发丝上蹭了蹭,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拥抱,失而复得的欣慰,得到肯定的甜蜜,他的心里像是长了一棵桃树,桃花尽数绽放。
周钲任由他抱着,脸上温意融融,少年的火热将他清冷了这么多年的世界似乎都点亮了。
“回去吧!”周钲抬手拍拍他的肩。
季朗嗯了一声,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转身,一步一回首。
周钲忍不住好笑,月牙已经现出了影子,他朝着他挥了挥手,自己率先推门进了屋。不然就这分开不知道都要折腾多久。
屋内虽然依旧空无一人,但是由于装饰得温馨,倒也不觉冷清了。
季朗回了府,木槿早已侯在了府中,见他回来躬身上前:“殿下……”
“有消息了?”季朗坐回堂中,从袖中拿出“国安”的玉璜,就着烛光打量。
“绣娘是中毒。”木槿说,“她应该是患有风湿痹痛,一直都有在服用‘钩吻’用于止痛,只是那天的量被增加了。”
“钩吻?”
“‘钩吻’殿下可能没听过,但是它还有一个名字殿下定然知道。”木槿说,“钩吻又名断肠草,少量服用可镇通消肿,但是其同时也含有剧毒,仅需10片叶子就足以致命。绣娘很少与人交流,她的药也都是自己采的,服用的剂量亦是如此。我们早她服用的茶水中发现了少量的钩吻粉末。”
木槿继续道:“厉扬布庄虽居于西街,但其因为染布固色这些会大量用水,所以他们的水有两种,一种是从南巷的河边打来染洗布料的,另一种则是西街井口打来饮用的,那天绣娘喝的水却是南巷的水。所以,钩吻在从南巷运到厉扬布庄的时候就已经加了料了。”
木槿说到这里,抬眼看向季朗,犹豫了一下,补充:“运水的人都是厉扬布庄的老伙计,唯有一人专门拦下问过这水用来干嘛,甚至往水里加了些东西……那人是……”
“吞吞吐吐做什么?”季朗放下手中玉璜,横眼看了过去。
“那人是周钲。”
季朗的动作定住了,他正想着那人呢,以为是出现了幻听,“你说是谁?”
“是周钲。”
季朗微微眯了眯眼,“他加了什么?”
“他说是明矾。”
于是,木槿就将先前听到的话跟季朗都复述了一遍。
抬水的几个伙计路过南巷被周钲看到,他就笑嘻嘻的问这水用来干嘛?伙计们说用来染布固色的,于是周钲就问水怎么固色。伙计答回去会往里面加明矾。周公子一听眼睛就亮了,说自己那里有明矾,之前房子里闹虫,备了好多,为了避免浪费他就跟伙计们低价置换。伙计们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布庄里面的任何材料的进出都是有账的,周公子二话不说直接就从房里拿了包明矾倒水里,来了个先斩后奏,完了还直接管伙计要钱。
打水的伙计为了省事,便没有重新去打水,钱自然也没有给,把周钲给骂了一顿,没揍他都算是仁慈的了。
季朗听完,想了想,问:“那那水里加的是不是明矾?”
“固色的水挑回去自然是都要加明矾的,里面验出了明矾,也验出了钩吻。”
所以,周钲才是那个最值得怀疑的杀人凶手了。
季朗没说话,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去吃力不讨好的拦下打水的伙计?那他为什么又要杀了绣娘?他又是如何知道绣娘的存在,又是如何知晓绣娘在服用钩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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