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钲把季朗弄回床上,那人跟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贴,这时候又不忌讳他肩上的伤了。
周钲也不点破,他那伤其实慢慢养着就行了,不是多大的事儿,倒是季朗小题大做了些。
他蹲在床下弯身替季朗脱鞋。
一只手伸过来,捏着他的下颚微微抬高。原本躺着的人突然倾身压了过来,一双眸子晶亮,看不出醉意。
“你说你人属于我,可是当真?”
周钲觉得这个姿势有点不对,有点像风月场合调戏小倌或是艺女,可塌上那人端的是认真诚恳。
他被迫抬高头,盯着他。
手上动作倒是未停,将季小殿下的鞋子脱下放好,朝着他眨了眨眼:“我一介布衣,承蒙季小殿下不弃,自然是得趁着人老色衰前谋划好下半生,不然日后岂不可怜哀哉?”
季朗眉眼之间都溢出喜悦,手指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揽在他腋下,微微用力便将他整个人都捞上了床,牢牢地抱在怀中。
周钲感觉到那抱在自己腰间的手甚至在隐隐颤抖。
他笑了笑,抬手回抱住了身前的人,哄道:“好了,人都在你这里了,自然是当真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总觉得周钲像雾,明明就在自己眼前,但是伸手一抓那雾很快就散开了。
他总是怕,怕又是一场空。
他的手牢牢的锢住那人的腰,恨不得将那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良久良久,他才珍而重之的在他发顶轻轻的吻了吻。
直到鼻间传来沉稳的呼吸声,周钲才敢动上一动,总算是睡了。
木哈在门外敲了两下。
季朗沉沉的睡着没反应。
周钲说:“小殿下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门外那声才缓缓离去。
他轻轻地挪开季朗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尝试着起身,刚动就被那人收紧了:“去哪儿?”
“出恭。”
季朗迷迷糊糊的应了声,松了手。
周钲确实是去小解的,他今天喝得也不少,所以完事后站在院中醒了醒酒,才缓慢的往回走。
季朗久久的不见那人回来,着了急,像是又回到了九年前刚被季丛栾放出来的那天。
“夏侯衍——”他推开门,满院的莹莹烛光,却见不到那人的影子。
他脑子一阵抽痛,乱了神,满院子的窜,嘴里喃喃的叫着一个名字——夏侯衍。
战火纷飞的城,尸体堆积成山,血水洇红了地,惨叫声连绵不绝……穿甲的战士踢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城市的腹中,将原本的雕花玉砌的宫殿占为己有,从此再无夏侯一族,那娇矜高贵的太子殿下再无踪迹……
季朗无数次的回想那一年的场景,成了他的心魔一遍一遍的凌迟着他。
他茫然自顾,酒意上涌,他踉跄着摔在台阶上,像个小孩似的再也爬不起来,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周钲回来就见着大门敞开,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身影,被子半截掉在地上,显然是匆忙而下的床。
他心中一凛,担心出了事,循着踪迹往外找。在书房门边的树下,他看到了买个蜷缩着的身影。
他松了口气,慢慢的走了过去,蹲下身:“季朗……”
少年抬起头,一双眼湿漉漉的,像是走丢的小鹿,他说:“夏侯衍……”
周钲眼底颤了颤。
季朗眼睛并没有对焦,像是被魇住了,喃喃道:“我把夏侯衍弄丢了……”
周钲心中一震,突然针扎般的细细密密的疼痛起来,他看着少年,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柔声安抚:“没丢,他自己回来了。”
季朗眼珠动了动,下颚靠在他肩头:“我一直找一直找都找不到他。”
“嗯。”周钲弯身将他抱起来,“不用找了,倦鸟归巢,他回来了。”
肩膀被拉扯还有些痛,到底不是几年前的小孩子了,轻轻一抡就能提起来。
周钲一边朝着房间一边想着,长大了呢!
屋内暖意融融,哄得人酒意更甚,季朗折腾了半天也是累了,几乎沾床便睡。周钲陪在他身边倒是了无睡意,想着在薛老板茶肆见到的那人,渐渐的沉了脸。
陆青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自打地旬出现后,他边消失了踪迹,已他的武功应当不会出事才是。
想起金吾卫的人,周钲心间酸酸涩涩,金吾卫12人为了护他离开闵都,几乎全军覆没。
几十万大军临城下踏起的尘土被风卷进了内城,皇城黄沙漫天,时值壮年的誉丰帝身穿金色铠甲,亲自督战。时年十五岁的太子殿下站立其侧,面色沉着冷静,毫无惧色。
夏侯昀领军镇守城门,国难当头,夏侯家的女子亦拿起了武器同守国门。
城门破,夏侯烈执剑出宫,“金吾卫何在?”
“陛下。”陆青跪地。
“护送太子出宫。”夏侯烈命道,“沿河北上,去漠宁。”
“父皇。”一身武服的夏侯衍惊喊,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国难在即,岂有抛下臣民顾自逃命的皇子?”
“天塌了也有父皇顶着,你一个小娃娃不用逞强。”夏侯烈看向已经长到自己肩膀的孩子,“大夏不会亡,你必须活着。”
夏侯衍喉间哽咽:“大夏不会亡,因为您必须活着。”
陆青跪在地上,为难的等着两人做出最后决策。
夏侯烈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陆青连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金銮殿中只余父子俩人。
夏侯衍红着眼眶,哑了嗓子:“父皇,您才是正统的夏侯血脉,您必须活着,活着大夏才不会亡。”
夏侯烈大掌搭在他肩上,笑道:“什么血脉不血脉的,你是我儿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谁敢反对?”
“您明知道……”
“明知道什么?”夏侯烈反问,眼中满是笑意,“你是苻莘交到我手上的,我将你当成继承人养了这么大,你竟是不认我了么?”
“不是的。”夏侯衍难得词穷,不知道应当怎样辩驳。
夏侯烈精锐的双眸看向他:“你就是我的儿子,大夏的太子,我都没说你一句不是,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夏侯烈时年还不到四十,眼角有些许岁月的痕迹,但是看起来依旧年轻,他眉如远山挑入鬓,使得整个人气势凛然,五官深邃,看得出也是极为俊美的一个男子,年轻的时候必然也是个的顶顶好看的人。
时间沉淀了帝王的性子,誉丰帝年少时也是执意风流的人物,当了君王反倒收敛了,但是任性的劲儿还在,护短也是出了名的。
这么多年他看着这个孩子成长起来,几乎没有操过什么心。这孩子极其优秀,随时紧绷着神经,生怕行将就错,他其实对他没那么多要求,孩子还是应该要有孩子的样子。
倒是漠宁那个小子来了后,才从他身上找到些生气。
夏侯烈垂下眼,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他的儿子,“你是夏侯衍,知道吗?”
夏侯衍眼中蓄着泪,使劲点头。
夏侯烈轻笑着抹了把他的眼角,那颗痣真实漂亮,听说这里有痣的人命途多舛,但大多长情。
“出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大夏没了,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想复国呢就复国,不想管就不管。”夏侯烈说,“我对你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你自己快乐足以。”
夏侯衍摇头,怎么可以独活,夏侯家这么多人都在一线站着,他怎么可能逃走。
夏侯烈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发,将一块玉璜挂在了他脖子上,“两块玉璜都给你了,倘若有一天遇到识得它的人……”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缓缓道,“算了。”
夏侯烈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无限眷恋的将他拢进怀中:“夏侯衍,好好活着。”
说完他在他后颈一用力,少年软软的倒下。
“陆青!”外面侯着的金吾卫首领走了进来。
“把他安全送出去。”
夏侯衍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去往漠宁的马道上了。
身边的金吾卫只剩五人。
夏侯衍揉着脑袋撑起身,夏侯烈那一下着实不轻,应该是怕他中途醒了故意为之。
马车外下着雨,电闪雷鸣,这样的夜里赶路并不是明智之举。
夏侯衍拉开车帘,疾风细雨扑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他扯着嗓子喊道:“陆青!”
“风大,殿下切勿出来,当心流箭。”陆青在车前控着马。
两边各有两人骑着马机警的观察着四周。
“现在什么时辰了?”夏侯衍问道,看这路已经驶离闵都很远了。
“亥时了。”
“其他人呢?”
“都死了。”陆青说,“追兵咬得紧。”
“快。”闪电划过一道白光,夏侯衍看清了前方的路,“砍了马绳。”
前面两侧树林丛生,地上像是水面泛着白,却无任何溅起的雨滴,是沼泽。
陆青驾控得太快,夏侯衍还是慢了一步,马连车带人一起冲了进去,车轮陷在沼泽地里越来越深。
夏侯衍从车里越起,弃车踏回平地。另外的暗卫也落于他身旁,严阵以待。
马车彻底报废,夏侯衍看着那挣扎着越陷越深的马,眼中锐光一闪:“还没完,怕是敌人故意要将我们逼至此处……”
话语刚落,两侧灌木丛冲出两列训练有数的卫兵。
“抓住夏侯衍,将军有重赏。”
夏侯衍抽剑御敌,金吾卫以一敌十,占了上峰。
陆青紧贴着夏侯衍身侧,护着他后撤,另外四人拼死搏出一条路,陆青带着夏侯衍逃离。
夏侯衍不莽撞,也不感情用事,冷静自持,夏侯烈要他好好活着,他必须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然后,他活了,金吾卫几乎全军覆灭。
陆青扮作他的样子引走了伏兵,然后……然后他就遇到了暗“煞”的人。
周钲想着往事,想着夏侯烈,那样讲究的一个人,最后竟连全尸都没有。
夏侯昀甚至被刮成了人棍,那些**枉自为人。周钲闭上眼,压下心中的起伏不平。暗自叹了口气,睡意上来,他才缓缓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侧原本睡着的人睁开了眼,小心翼翼的侧过身,将他往自己怀中拢了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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