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啼鸣,绿植轻晃,七月暑尽,晚风携走了白昼的热气,带来丝丝凉爽。
周钲就势靠在窗前,感受着那点点凉风,静静地看着少年迈着步伐走在精雕细琢的门廊,镶龙绸灯映着前面的路,衬得他身壮体高,格外庞大,只是步伐……有点踉跄。
九年了,原本只及自己肩头的孩子如今都与他同高了。
时光清浅,少年依旧美好。
等到那人的身影彻底的看不到,他才收回了眼神,悠哉游哉的踱步出门。
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还是得回自己的棚户区。
窗门未关,如若再下雨,他那仅存的家当也得废了。
周公子来的时候是一路人送,腿没沾过地。
这要回嘛,就有点难了。
季朗未及弱冠,尚住在太子府,太子府自然是在皇宫中了。
既没腰牌也没合符,他如何出宫?
别说出宫了,他连太子府都没能出得去。
周钲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两尊门神,揉了揉太阳穴:“壮士……”
两人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木头人似的念道:“木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允许离府。”
其中一人补充:“尤其是要看好小殿下要求带回来的那人。”
周钲也不恼,笑得眉弯弯眼亮亮:“可是我是木大人带回来的啊。”
两人互看一眼,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木大人可有说不允我回家?”
两人摇头。
“小殿下可有说许我一个外人呆在太子府?”
两人再摇头。
周钲继续诱导:“小殿下千金之躯,倘若我心怀不轨……”
见两人没动,他似自言自语般的往回走,“也对,多好的机会,我去不轨一下小殿下……”
不等他迈出第二步,两人已经配合默契的将他扔了出去,不但扔出了太子府,还谨防他改变主意有效返回,直接扔出了宫。
两尊门神的动作还算轻柔,周钲就这么躺在宫门外的地上,慵懒的望着天。
月朗星疏,银光泄满地,他抬手,五指张开朝着月。
目光透过指缝看着那斑驳碎影,眼前光点摇晃着争相挤入,坠入眼底化作水汽。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香烛纸钱味,临宫的河边,烛光摇曳,香火明明灭灭。
“咚!——咚!咚!”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故人可有听见?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开,亡人归。
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都该是回家接受供养。
无主的孤魂四处游荡,寻觅供给。
他已无人可祭,祀祖无脸,总归有一天会再见的。
夏末的夜,地上已经渗了凉气,周钲不知道躺了多久,然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精神振奋的爬了起来,跑了些路爬树上去了。
天边惊雷滚滚,潮气扑面而来,周钲这才想起往家跑。
七月半,鬼乱串,街道上只余香烛纸钱,红光烁烁诡异万分。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不过尔尔。
他无所畏惧,像个疯子奔跑于清冷的道路,在临家的转角处同人撞了个满怀。
“见鬼了啊,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那人恶狠狠地骂。
七月十五可不就得见鬼吗?
周钲摸着被撞痛的额头,今儿这地方还真是跟人过不去了。
等等,这声音很耳熟啊!
周钲甩掉眼前的金星,借着那人拎着的笼光看去,顿时吓得大叫了一声:“你是个什么鬼?”
那人听见了声音,似乎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泥,恭敬的说:“周公子?我是木哈!”
“大晚上的,你涂得跟关公一样跑我家门前,是想杀我于无形?”
周钲惊魂未定,他好像也没犯什么必死的罪吧!
木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陪着笑:“小的也不是故意的,没注意到您这破……贵屋门前还设有‘水景’,不小心摔了一下!”
周钲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水景,就是一个大泥坑。”
他拍拍木哈的肩,安抚道:“棚户区都这样,地势低,下雨就积水。”
他迈步往家里走,木哈从身后拦了上来:“周公子,这地方不是您该住的,小殿下给您安排了住处,您这不告而别……小的很难为呢,何况您还受着伤。”
“受伤?”周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他是怎么知道的?
木哈一把鼻涕一把泪,传达着季小殿下的意思。
周钲摸了摸全身上下唯一有些发疼的额头,“木大人说的是这个?”
木哈灯笼举高凑近了看,有点红有点肿,但是皮都没破一下,他严重怀疑是自己刚才撞的。
他恍然大悟:小殿下所谓的受伤原来是脑壳有包。
木哈有些欲哭无泪。
今天他不当值便睡下了,结果一刻钟前被自家主子亲自拎了起来。
季小殿下一脸阴霾,盯着他的睡眼朦胧,冷着声问:“人呢?”
那架势就差把他生吞活剥了。
原来是那被绑来的祖宗不见了。
季朗离开寝殿一来为了让自己冷静,毕竟面对那人,他心术着实不正,二来是为了给周钲足够自由的空间。
结果他去了别的寝房,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周钲未着寸缕的样子。
逼得自己去冲了个冷水,冷却下奔涌昂扬的痴念。
想着曾经,念着现今,憧着将来。
屋外巡岗侍卫换岗,提到了中元节。
他突然就有些担心那人,悄然无声踱至寝殿门前。
“那个,周钲,你如果不痛快,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他轻轻的敲了敲门,示意。
他记得九年前的今天,大夏国门破,皇亲国戚夏侯一族除却夏侯衍无一生还。
今天他该是难过的吧!?
话落了半晌,毫无反应。
季朗又等了片刻,试探的喊:“阿衍?周钲?周敢铛?”
还是没人应,他扯了扯嘴角,换了称呼:“裆叔?”
季朗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等了会,还是不放心推开了门。
屋内空空如也,他离开时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除了没有了那个人。
季朗瞬间就慌了,心像是被掏了空般,簌簌的灌着风,他在夏夜却被冻得发抖,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人……
九年,整整九年,他没有耐心再去找九年。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去叫醒了木哈。
木哈恍了几秒反应过来,被他的脸色吓到,忙不迭的开始探查。
两个人了解了情况,亲自带人出宫寻人。
季朗先到的周钲家,在他穷徒四壁的屋里等了片刻没等到人,又去满大街的寻。
木哈则在棚户区和茶肆之间反复的找,其他人在正阳城各个城门都分散守着寻着。
两人都没想到周公子竟然就躺在宫门外躺了几个时辰,然后又爬树上去了。
活动范围不广只是出人意料罢了!
周钲也挺无辜,木哈出现没一会儿,季小殿下就后一步到了。
彼时已近5更了。
季朗定定的看着他,眼底黑云翻墨,金履踩在泥泞的水坑里,溅湿了鞋,脏了锦衣,他浑然不管,满身的戾气走近。
木哈被他那风云欲来的威压压得垂了头。
周钲有些茫然,长大后的季朗他今天第一次见,这样的季朗他也是第一次瞧见,直觉认为他在生气,但是不明白他气什么。
他喃喃开口:“小狼,你……”
季朗站定他面前,抿紧了唇,耐心的等着他后话。
“你吃李子吗?”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红彤彤的李子。
季朗预判了他的众多反应,唯独没想到这点。
他微微一怔,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白嫩的手上沾了泥,手心上堆着长得不够圆整漂亮的李子。
这人的手以前只染过墨,何曾沾过尘埃?
未精挑细选的果子又怎会呈到他面前?
满肚子的火被他轻撂撂的一句问一个动作就给砸了下去。
季朗咽下口中的苦涩:“你去了乱葬岗。”
杞国人都不吃李子,因为曾有俗语言: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而且“李”字同音“离”,杞国的人都不喜离,所以,这里的果农从不种李子树,只有乱葬岗野生地长了一片。
“啊,那是乱葬岗吗?”周钲见他不动手,自己捻了颗塞嘴里,咬得咔咔脆响,一脸无知,“我不知道。”
木哈听得毛骨悚然,中元节……乱葬岗摘李子,这周公子要么不是人,要么就是缺心眼,不知道怕的么?
周公子怕不怕不知道,季小殿下刚压下的火气又蹭蹭的往上冒。
可是他看着面前一脸无害又表现得懵懂的人,极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淡定、冷静,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炮仗小子了,不能再轻易的上他的当。
季朗在心底安抚自己,极力控火,可这火窝着他难受得快炸了。
他左右看了看,终于找到了喷火处,气吞山河的吼道:“谁他娘的在负责这块地方,破烂成这样了,朝廷不管了吗?木哈——”
“属下在!”
“去查一下是哪个鬼负责正阳城建的,本殿下要弹劾他。”
木哈很尽责的提醒:“可是殿下,你好像没有官职呢。”凭什么弹劾。
周钲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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